“下学期的生活费。”
“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够用吗?”
“不是,”我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开口,“是没有。”
我刻意避开她打探的眼神,盯着桌上沸腾的锅,不太想多说。感受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许久,可能是看出我不愿提及这些事情,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还想说寒假你要是没有事跟我一起去旅游呢。”
“打算去哪里呀?”
“广西,或者云南,暂时还没确定。”
“就你自己一个人吗?”
她点点头:“对呀。”
闲谈间,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我夹了一只天妇罗,酥脆的外衣裹满蘸料一口下去特别满足,我最喜欢吃酥酥脆脆的炸物,尽管第二天天堂总是会被划破,後续两天吃东西都会很难受,但我每次都忍不住多吃。
“怎麽不叫上朋友一起?”
“我都是一个人出门旅行的,想一起去旅行的人,一个嘛,我放假的时候她还在上班,另一个,”她夹了一块肥牛裹上温泉蛋放到我碗里,“要打寒假工。”
“室友或者同学呢,你朋友应该挺多的吧?”
我的心怦怦狂跳,像回到了那天下午,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我想禁果对亚当和夏娃的引诱此刻具象化。
“朋友?其实并没有,室友和同学就只是室友和同学,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两个人都是我高中时候认识的,一个就是刚刚跟你说的要上班,另一个很早就不联系了。”
“发生什麽事了吗?”怎麽会有人舍得不和她联系啊,我费解。
她弓着腰,长长的筷子在骨碟里点了又点,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幽怨:“我也不知道,她是我转学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女生,其实说不定她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我们是笔友,当时学校有一个互通书信的活动,写过几次信後突然就不回信了,我後面继续尝试着又写了两次,但依然没有回音。”
“压力肯定很大吧,那时候交心的朋友,肯定就像雪中送炭一样,怎麽突然就走散了呢?”我的语气里带着数不清的惋惜。
“我当时很难过,但没办法再联系上她。”
“说不定还会再遇见的,一定是有什麽特别的原因。”
“那我也不会问她了。”
“为什麽?”
“过去已经不重要了,她带给我那麽多温暖,即使是没有联系的这些年,她对我来说很特别,光是失而复得就足够让人倍加珍惜丶泪流满面了,”说到这里,她转眼间一改黯然神伤的神情,口气带着报复式地说道,“不过嘛,我也要恶狠狠地出一口气的。。。等她哪天突然想起这回事,我就在一旁添油加醋丶煽风点火,趁她伤感惋惜的时候我再跟她说一句‘就是我啊笨蛋’,然後看她惊讶无措的表情再抱抱她说我早就原谅她了,让她对我狠狠内疚,天天给我买好吃的!”
我被她故作凶狠的语气逗笑了,连报复也这麽温柔,真羡慕这个被她记挂了好多年的人,也羡慕她能够陪着那个时候的黎昕度过一个又一个灰暗的日子,更羡慕她能在她的心里占据这麽重要的地位。
一阵微信视频邀请的铃声打断了轻松愉快的气氛。黎昕的妈妈给她打了个视频,阿姨看上去很有气质,眉眼和她如出一辙,看背景像是在家里。阿姨大概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寒暄过後叮嘱了几句,便挂断了视频,她很贴心地没有把镜头对向我。
“你和你妈妈关系真好。”
“是哦,我妈更像我的姐姐。”
“怎麽没看到你爸爸?”
“。。。。。。”
突然的沉默让我领悟到这是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果然,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要轻易提及家庭关系。
“高三那年,他们终于离婚了,原因太复杂了,我妈妈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我妈带着我转学到水沄,当时因为户口的问题所以只能留级借读。”
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心照不宣地跳过,我正苦恼着该说什麽转换一下气氛时,她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番信息量庞大的话。
“对不起。”我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创伤。
‘终于’的背後是少女时期敏感地觉察到家庭关系的不对劲,为了维护表面的和平她得小心翼翼;自己受到了要休学才行的影响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争吵,母亲的歇斯底里和父亲的漠视。
可她明明也还是一个小孩,在本就对未来迷茫焦虑的时刻,这幅小小的身躯还要承载母亲的痛苦和希冀,她或许在前不久的深夜梦境里还因为这些创伤而惊醒,我却让她再一次想起这些不好的回忆。
“年年小将军,这有什麽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过去已经不重要了’,未来也不太重要,当下幸福的片刻足以组成永恒,足以治愈来时和未来的我,”她拍了拍我的头,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明媚,“所以,有些不幸只能远离,不要企图改变,人的强大之处就在于触底反弹,经历过低谷,只要学会漠视痛苦,下一步就是充满阳光的未来。”
她的话意有所指,我能听出来,我学不会漠视痛苦,我只能毫不挣扎地溺亡在痛苦里,我并不相信痛苦会被时间冲淡,时间只会让我对痛苦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大,这份痛苦没有变小更谈不上随着时间风化。
“还有,你要是想开口,小鱼随时在。”
“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