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假思索道:“我要去打寒假工呢。”
“你这个身体呀,先好好休息一个假期吧。”她的脚趾一下又一下点在我的脚背上,痒痒的。
我咬咬唇,还是开了口:“没有多馀的钱了。”
她愣了一下,一副‘我还以为多大回事’的口气:“不用你花钱呀,我来。”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和羞愤,冷冷地把我的脚收回来擦干,一言不发地躺上床背对着她。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但不理解我为什麽突然翻脸,也觉得自己委屈。于是擦干净脚,倒了水,打开陪护的折叠床背对着我。
气氛降到了冰点。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这个话题,很久过後,她似乎是给我台阶下一般开口:“月底的天气刚好,就月底去吧。”
又来了,这种看似柔和,但不带任何商量的丶强制的语气。这和冉勇那时候的控制又有什麽区别。
“我没有钱,我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这个假期我没有去旅行的计划。你还要我怎麽说才行?你有钱,也用不着给我花,我还不起。”
她的语气也生硬:“谁要你还了,我不是想着带你散散心吗,都说了不用你出钱。”
“有钱很了不起吗?你可以拿到大街上去撒,凭什麽要给我花?我没钱,我的假期就活该呆在油腻腻的洗碗池和厨房里,我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这样。。。。。。你送的礼物太贵重了我还不起,我只能回一些你看不上,但也远在我消费水平之外的东西。。。。。。我心疼我的钱,我不理解为什麽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要买这些东西,我端盘子累得要死要活,我怎麽能心安理得花这些钱。。。。。。我就是这麽一个人,我自私丶软弱丶扭曲丶别扭。你为什麽还要说给我花钱给我花钱,我都说了我没有这个计划丶我没有这个计划!你能不能听懂啊?”
我几乎是边哭边吼地把这些话喊出来,我知道她没有任何错,我也知道我不该冲她发火。我的情绪水管被死死堵住,这一刻终于爆裂迸发。
我知道,我是在害怕,我害怕不好的我被她发现後会被抛下,我想主动暴露推开她;我是在恼羞成怒,我生气我那诡异的自尊心,提到钱就反复被刺痛;我还在後悔,後悔为什麽我一步一步走来成了今天这个糟糕样子;我妄图逃避,逃避她这麽多年深埋在心里的爱意,逃避这份太沉重的感情。
我泣不成声,难以呼吸,身体开始抖动发麻。
“年年。。。你怎麽了年年,哪里不舒服?”黎昕发现了我的异样,我没办法回话,她不停地拍着床头的呼救铃。
很快护士就来了,问了黎昕两句话,我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不久,主治医生拿来一个口罩给我套在脸上,一只手微微用力按着口罩,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对我说:“调整情绪,平稳呼吸,憋一会气。。。。。。”
我的呼吸和情绪渐渐平稳,头仍然抽痛,医生观察了一会,留下护士在病房看守,随後把黎昕叫了出去。
我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麽,我背过身紧紧蜷缩成一团,护士又走过来,远远地站在斜後方关切地看着我,我有些难堪。
不一会,他们便回来了。三人在我病床前站了头十分钟,医生和护士低声交谈着一会要去巡视哪些病床。过了会又问我感觉如何了,我回答说没事。他叮嘱了几句便带着护士离开。
黎昕上了个厕所,回来後在我床边坐下,我往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她脱鞋上床,一只手搭在我侧着的胳膊上。
我想我应该道个歉。
“对不起。”背後的人开口。
我无端地感到有些冷,打了个寒战,声音颤抖:“是我对不起。”
我痛恨我自己,不但伤害自己还伤害别人,痛恨自己的别扭,痛恨自己的矫情,痛恨自己像个神经病,痛恨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却改不掉。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点开她的对话框,噼里啪啦编辑一长串文字发过去。床铺随着送达的信息震动了两下,她摸索一阵,微弱的光芒亮起。
她拦腰抱住我,身体窝了窝,把我框进怀里:“没关系,以後就换我给你巧克力。”
出院後,堂姐眼见我着急忙慌地找寒假工,于是叫我去她们公司兼职前台。此後的两个月,我每天和堂姐一同起床洗漱,开车上班,下班买菜做饭,隔三岔五,她的男朋友也会带着我们一起去吃东西。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心里也非常认可这位‘准姐夫’。
前台的工作比起服务员轻松太多,唯一不好的就是离市区有点远。不过工资非常可观,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堂姐私下联系财务姐姐,每个月给我补贴了很多。
每每想起在医院失控那个场面,我就无地自容,甚至看到黎昕就会惭愧。好在这个假期她忙着看文献,再加上公司离她家太远,我们很少见面。总感觉她开始读研後,不是在看文献就是在找文献的路上。
她再没有提起要带我去旅游的事情。
快过年那阵,她打算回乡下。临行前,林筱带着她对象,跟我们一起吃了个饭。黎昕晚上回去和我说,那个男生给她一种很会说情话的样子。我把她俩怎麽在一起丶如何表白的,一整个来龙去脉告诉她,她说要提醒林筱在感情里多留个心眼。我觉得她似乎有些太小题大做,虽然我满嘴答应,但实际并没有和林筱说这件事。
日子像梧桐叶,一阵风一吹,就齐刷刷地落到地上。开学後我们寝室都忙着联系老师进实验室做实验。我们专业比较特殊,可以不用去实习,拿到实验室数据,写出论文答辩就能毕业。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专业相关的工作。在实验过程中,我的热情和兴趣渐渐被发掘出来,每天去实验室最早,离开得最晚的就是我。倒也不是其他原因,就只是爱上了不断探索丶重复失败丶接近真相的过程,每次实验失败几十上百次後,终于成功的喜悦太让我心动了。
不过黎昕说我这种心态是不是有点变相自虐,我红着脸咬了她一口。
这一年的那两个假期,我破天荒地没有回水沄找兼职,而是选择留在学校,跟着导师做数据发文章。她人也很好,给研究生的各种补贴,也会给我发一份。她还特意抽时间和我聊及人生规划,最後在她的建议下,我开始准备考研的事,继续深造学习。
一转眼,时间就来到了第二个人生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