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奇痒难耐我也不愿意洗,身上的汗臭都快把我腌入味了,房间里到处堆满了空的酒瓶,实在是饿到不行,我就起床去冰箱里翻翻有什麽能吃的,填饱肚子又爬回床上睡觉。
相机在角落生灰,虽然我後来换了更好的设备,但不拍客片的时候,我总爱拿着黎昕送我的相机出门,拍拍老实的山,调皮的水,多情的风,孤寂的月。
说来也好笑,明明当初决心练好技术给她拍照,到现在为止,一张照片也没给她拍过。
星星三天两头就会来看我,帮我收拾家里,给我带吃的,把我从床上赶起来洗头洗澡,给小满换猫砂,喂猫粮,有时候还会带束花,总是夹一朵突兀的小百花在不起眼的地方。
她从来不问我什麽,只是默默地收拾,给我讲几句他们的近况,说大家都很想见我。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了,任由她故作轻快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回荡,眼泪淌过眼尾沟,流到耳朵里。
再後来快入冬的时候,到了凌晨,我会拿着一瓶洋酒出门逛逛,沿着洱海一直走丶一直走,一边喝一边走,走到天亮,太阳出现,酒喝完了,就醉醺醺地坐车回家睡觉。
空无一人的街道丶稻田丶洱海丶长廊,我总能听见大自然的声音,听见树木的呼吸,日出磅礴的宣告,苍山浑厚的悲鸣,洱海一浪又一浪的哀歌,湖边孤独的树木垂垂老矣的叹息。
“冉冉,马上就到元旦了,到时候,我们还是在酒吧等你。”
星星一如既往地收拾完我家,站在房间门口冲我说话。我背着身,睁开眼睛看了看惨白的墙,小幅度地点点头。
身後的人难掩喜悦,声音颤抖:“好。”
小满在客厅叫了两声,星星悄声带上房门,手舞足蹈地和它对话,内容毫无营养:
“小满丶小满,你今天吃饱了吗~”
“小满丶小满,谁给你买的新衣服呀,是不是特别暖和。”
“小满丶小满,你为什麽这麽可爱呀~”
……
薄薄的门板传来的独角戏听上去瓮声瓮气,我闭着眼规划着今晚的路线。
再次睁开眼,又是一个凌晨。
出门前,我突发奇想,看着小满睡得正香,使坏地抱着它一起出门。
我们走过大理古城,走过龙龛码头,走过才村,走过S湾,一路到了大桥,我和小满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每一个景点。
在桥上的时候,我喝得太多,有些抱不稳它,把它放下来。它一开始紧紧贴着地面,星星买的新衣服都蹭脏了。渐渐熟悉环境後,它好奇地四处嗅了嗅,摸摸这儿,爬爬那儿,尾巴倾斜出十几度,在空中打了个问号似的。
我想把它抱下来,但奈何实在没有太多力气,一辆小车的喇叭声把它吓了一大跳,它瞬间弓起身子,浑身炸毛。
下一秒,一个趔趄,就脚滑掉了下去。
我的酒瞬间醒了一大半,一只脚登在护栏上,双手扒着护栏,看见它小小的头在水里拼命扑腾。
我焦急地四处寻找附近有没有保安,或者穿着制服的人,毫无疑问,并没有。情急之下拉住好不容易出现的行人,鼻涕混着泪水,蓬头垢面地哭着喊着,求他帮我救一下我的小满。他惊恐地甩开我的手,後面三三两两的路人也对我避之不及。
我扒着护栏,看见它白色的身影像无头苍蝇一样越来越小,寒冷的风打在我糊作一团的脸上,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应该听黎盺的话,定期给它剪脚毛的,我想。
掏出手机,给林筱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无人接听。
九点上班的人是接不到七点的电话的,我想。
我飞快地给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你当年为什麽老是逃课,还要扒万年青的皮啊?
我把迟迟没能等到回复的手机放在路边,扯下七年前黎昕送我的珍珠项链,十分平淡地看了眼刚翻鱼肚白的天,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了下去。
和水面接触的一瞬间,我没有听见平静的水面张力受到破坏的撞击声,而是听见了那年除夕夜,我往天上扔的那个摔炮,落地的那一声炮响。
‘嘭’的一声。
刺骨的河水将我淹没,肺越来越辣,身体越来越来沉。
失去意识前,好多画面一闪而过,竟感觉到了二十六年里未曾感受过的温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辈子一定要做一颗湿漉漉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