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院落里,满地青砖杂草丛生,两旁的檐廊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佛像,有观音丶如来丶弥勒,也有关公丶二郎神丶财神……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足有几百尊,但都有些陈旧,有的甚至已生了青苔。
佛像肃穆的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平等地看着衆生,静静望着虚空。
檐上仍有积水,青灰色的瓦片上断断续续滴着雨水,空气中有泥土和青苔的气息,和不知哪来的香火味。
慕青山朝两边佛像略一点头,便快步往里面走去。
“老头,你起了吗?”他径直穿过内殿走向寮房。
整个道观更像是一间破败的寺庙,窗户一半透风,屋顶瓦片也破了好几处,正往下漏着水,地上摆了好几个接水的陶盆,已蓄了大半盆水。
“老头!师父!桑黎!?”慕青山一路喊着往前。
“你小子叫魂呢?没大没小。”
屋内响起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一个身穿靛蓝色道袍的人走了出来。
“你今日怎麽起这麽早?”慕青山倒是有些意外。
“雨太大了。”桑黎斜靠在门边,抱起双臂,眼神中带着些倦意。
“我让你住到顾春风,你偏要住这破地方。”慕青山“嗤”了一声,看着他这四处漏风的小破屋直皱眉头。
“你那太吵了,我住不惯。”桑黎微微偏头,见他竹青色的衣摆被雨水洇湿了大片,“你怎麽冒雨过来了?”
“自然是大发孝心,来给你送温暖。”慕青山把包裹胡乱塞给他,毫不客气地进门坐了下来。
桑黎将包裹放好,转身道:“脸色这样不好,是出来找死吗?”
“师父你别咒我,我还想长命百岁呢!”慕青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说吧,这麽急找我是什麽事?”桑黎走到他面前,伸出两指点在慕青山心口处,指尖白色灵光散出,化入他的体内。
他又看了眼抱着刀远远站在门外的半夜:“小丫头这麽紧张你,是怕你被吃了不成?”
“咳咳……”慕青山闻言噎了噎,不由咳了起来,蜷起的手指抵在鼻尖,脸色也咳得些红。
“怎麽,做亏心事了?”桑黎收回手时,目光落在被斗篷上的毛领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上。
慕青山脸色涨得更红了。
对峙了片刻後,慕青山还是被桑黎扒了斗篷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咬的不深……而且,我觉得惊蛰不是故意的……”慕青山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还是忍不住替那咬人的狗子说了好话。
换做平时,桑黎不是对他冷嘲热讽,就是要对惊蛰喊打喊杀了。
可这次他却是一反常态,替慕青山将斗篷带子系好後,只擡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後便是长久的沉默。
“诶师父……你别生气。”半晌後,慕青山小心翼翼开口。
桑黎抱着手臂站在那,垂着眼眸,目光落在门外嘀嘀嗒嗒接着雨水的陶罐上。
“青山,你会不会觉得,师父的私心,压得你太重了?”他垂着首,慢悠悠出声。
慕青山有些不明所以:“师父,到底怎麽了?”
“其实无论浮图观还是顾春风,都不该是你的归宿。”桑黎目光垂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明明知道,你想要什麽……”
慕青山听着这话,不由微微愣了神。
十六岁之前,他都住在这浮图观。
这里原本是一间废弃的破庙,叫“浮图寺”,桑黎说他不愿剃头做和尚,再养一个小光头,便将这改成了道观,然後装模作样地做了二十多年道士。
浮图观内并无塑像,也无香火。小时候,一半靠师父坑蒙拐骗给人算命卜卦,一半靠他用一张乖巧讨喜的脸“化缘”养家。
後来,师父教他习剑和术法,他才觉得师父或许是个“真神棍”。但师父的过去,他一直无从知晓。
长大一些以後,他开始学那些游侠高人,想要仗剑天下,游离四方,常常背着桑黎偷偷跑出去。
十五岁那年,他捡回了半夜,後一年,又带回了三更。
然而,因为那件事,他失去了他半生的梦想。
之後,他带着半夜离开浮图观,开设“顾春风”,以“浮生梦”了却自己的因果,也无法再离开云梦这个小镇。
从那之後,他似乎,连顾春风的门都很少迈出了。
“浮图观和顾春风,都是我的家。”慕青山想了一会,慢慢出声,“师父,你和半夜,还有三更,都是我的家人,你们在哪,我便在哪。什麽都没你们重要。”
“你便是这般心软重情,才处处被我拿捏。”桑黎擡头看他,神情似笑非笑,却没什麽笑意。
慕青山抿了唇,隐隐猜到了师父的意思:“师父,你还是,不希望我知道惊蛰的事,是吗?”
桑黎摇头道:“我会告诉你。”
慕青山和他目光对视,良久,像是明白了什麽,扯了扯嘴角:“师父,你也太狡猾了。”
“他是混沌中生的玄龙,如今世上,怕也只有这样一条真龙了。”桑黎缓缓说道,似有些感慨,“可他没有了龙珠。”
--------------------
小山子:明明他是我的口粮,怎麽突然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