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信本来不肯同意,奈何抵不过慕景白明亮的眼睛,只好道:“你……你是大哥,你说了算吧。”
两个护卫听了,先是面面相觑,然後才在夏子信的示意下,慢慢将手松开。他们家这个小世子,若说他去跟人打架丶砸东西丶闹脾气,那还算正常,可若说他跟人服软丶退步丶让理,那可真真闻所未闻,算是平生头一回看见。
慕景白见护卫放了人,便走上前蹲下身来,轻声向那人道:“这位兄台,你没事吧?我们是从京城出来,到这山上打猎的,的确并非故意打扰这位姑娘安宁。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射中的大雁正巧落在这里,赶来之时,又恰看到墓碑上的名字与我们认识的一个妹妹很是相近,所以一时逗留,才引起你的误会。”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大雁,在那人面前晃了晃。
那人听了,方才慢慢坐起来,眼睛里虽然还带着防备,可却未再开口骂人。
慕景白生怕他没听明白,接着又道:“在下慕景白,灵州人,这位是明王世子夏子信,我二人认得一个妹妹叫李心梦,而我们刚才看见这墓碑上……”
“什麽,你们认识心月的妹妹?”男人突然惊道。
“妹妹!”夏子信和慕景白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慕景白惊讶地看了看新坟,又看了看地上的墓碑,想起李心梦曾提起她有一个“姐姐”,不禁强忍心中震惊,问道:“你是说,这里埋葬的,是梦儿的姐姐?”
见那人没有否认,慕景白和夏子信不禁对视了一眼。
“大哥,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看心梦妹妹的样子,不像是她姐姐出事的模样,难道是这两日才发生的?”
慕景白眉头皱起,忙问那人,“这位兄台,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梦儿家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和这位姐姐,又是什麽关系?”
“关系”二字一出,那人瞬间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猛地擡起头,眼里渐渐泛起漾漾的泪珠。他的模样大约不过十四五岁,脸上带着泪水划过的痕迹,皮肤虽然有些黝黑深黄,但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看上去清秀朴实,楚楚可怜。
这分明,就是一个少年。
少年看了慕景白一眼,忽“呜咽”了一声,又埋下头去,全身都不由微微颤抖。
李心月,李心月……有谁知道,这里埋葬的,是李心月?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变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就连她被埋葬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来看望过!
他颤抖着丶颤抖着,然後,忽然像个孩子一样低低啜泣起来。他把脸埋在长发里,瘦削的肩膀随着悲伤一起一伏,像一只受伤的雁雀。
不过一瞬间,不过一转眼,夏子信和慕景白都呆了。因为,他身上那原本癫狂的气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只是无边的凄凉与悲寂。
哀到极时天感泪,恨至尽头地生悲。
竹林窸窣,风声阵阵,狼狈的少年抱着双膝,“呜呜”地哭着,他的哭声引动了山间神灵丶惊醒了万物衆生,一阵狂风吹起,将这满山落叶都吹了起来,卷到半空中,飘飘洒洒散落到少年的周围,也散落到了那冷清的坟头上。
他哽咽着,呢喃开口:“我们能有什麽关系,我们又敢有什麽关系?我和她,不过都是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的人罢了。我想陪她一起走,我拿了一根绳子挂在梁上,我想去黄泉丶去地府丶去阎王殿找他……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想,娶她为妻。”
“可是,他们说,不可以,如果我死了,那麽……她就连死後的声名也没有了,我得活着。她都没有看到过我丶她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她进了那个大宅子,就被人害死了。心月,对不起,是我太懦弱,如果我早一点让你知道,也许你也不会死。对不起,对不起!”
慕景白见他如此难过,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尽管夏子信刚才很生气,可见他身为男儿却伤心成这样,难免令人动容,便也跟着上来帮忙。
不料,不扶不知道,这一扶,方惊觉他厚重的棉袄之下,体骨甚是瘦小,随便一握就能感觉得出他的身体虚弱不堪,也不知,他刚才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那般发疯挣扎。
慕丶夏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皆不由叹息。
慕景白道:“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这位姐姐知道你这样伤心痛苦,一定会难过的,还望你能节哀。”
夏子信也道:“是啊,我刚才出手太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少年含泪摇了摇头,“我只想在这里与她一同长眠,生死与否,又有什麽打紧。”
夏子信听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错打了好人,不免在心底暗暗自责。心里想了一些安慰的话,打算说出来回转回转。不想,他张嘴就说:“看得出大哥哥你对这位姐姐情深意重,但是,你光哭也没用啊,她都已经埋下去了……”
这话说得,还不如不说。
慕景白见夏子信口无遮拦,只好打岔道:“兄台,你刚才说的‘大宅子’,是什麽意思,莫非这位姐姐的死,还有什麽隐情?”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方咬牙道:“都是因为那姓茍的老畜生!要不是六子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早在几天前,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