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信却道:“儿子觉得,要是能像父王那样带兵打仗丶统领千军,才是好的。孩儿长大了,也要当将军,也要去带兵打仗。”
明王妃心中闪过一阵凄凉,只能强作欢颜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要好好努力,一定可以做到。对了,你有多久不曾进宫同你皇爷爷说话了?”
“自上回到如今,已半月有馀。”
“你皇爷爷年纪大了,喜欢有孙儿在侧绕膝欢笑,母妃明日让人送你进宫,你在宫中多住几日,也替你父王尽尽孝心。”
“好。”夏子信用力点了点头。
明王妃疼爱地抚着他那张酷似明王的脸,温柔笑道:“好孩子,这麽晚了还过来,一定没睡好吧,快让三福服侍你睡去,别担心你父王的事了。”
夏子信从母亲怀里站起,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口里道:“那母妃也早点睡,儿臣告退。”
明王妃一直看着夏子信走出去,直到听见脚步声走远了,方才起身关门。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适才还微笑的她,表情刹时转变成了沉重与哀伤。
她摇摇晃晃走到香案前,对着一座莲花金身的送子观音双手合十,跪下道:“观音大士,愿你能保佑我儿子信,叫他平平安安,不受牵连。若我儿今此有幸能逃过一劫,民妇愿意世世为舟,泊于江上渡来往过客,永不为人。”
说罢,泪水禁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捂着心口,哽咽难当:“我的儿,你的生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了。”
门外假意走远丶又偷偷返回来的夏子信,忽听得这几句,小脸儿都白了,心中层层惊涛骇浪翻涌而过。
母妃到底在说什麽,为什麽自己的性命,全在皇爷爷一念之间?
正惊之际,忽听屋里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他赶忙从门缝看进去,正见母妃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准备伸向香案前的烛火,意要将其点燃烧毁。
不由瞳孔一震,脑子一热,忍不住破门而入,大叫道:“母妃,不能烧,把信给我!”
说着,扑上前一把将信夺下。
明王妃不料儿子会突然冲入,还未回过神来,信就已经到了夏子信的手里。不由大惊失色,急道:“子信,不要看!”
可是,她的话已然迟了,夏子信早已将这封带血的信件展开,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只见信上第一句写着:“明王麾下车骑校尉越中天,伏地叩请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子信一愣,怎麽回事,这信怎麽不是父王写的?不由疑惑地擡头看了母妃一眼。
明王妃忙道:“你快把信给我,这不是真的。”
然而,她刚才烧信的举动让夏子信起了怀疑,所以此时,他竟不肯相信母妃的话,径自後退几步,再次往下看去。只见信上接着写道:
“敬啓王妃殿下,承和二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王爷与柳贼对战,兵败永定,不慎负箭身伤,退至永州。初三日发书上报,以请上旨示下,不料军中有变,羽林中郎将释忠暗劫军报,夺王爷帅令,自收兵马,假传战捷,蔑王爷‘驾麒麟,抽龙筋’,‘独占永定丶称皇欲反’,让军中谣言四起。初七日谣言传遍南省,沸沸扬扬,接连不断,其中谣言之祸,尽皆出于南省灵江之地!”
“灵江财主慕氏,势力广阔,以遮天之势致诸县风声四起,难以抑制。初十日,王爷病情加重,卑职多方求医均无效用,至丁巳年正月十二日子时二刻,我主明王千岁病重无治,于军中负恨终天!奈何,奈何,英雄末路,英灵难归,草葬荒洲,臣下悲极。现王爷已故,卑职费尽心力泣血上书,万望王妃娘娘节哀顺便,为王爷讨回公道!”
夏子信已是呆了,他看了看手中书信,又看了看焦急的母亲,一时之间,竟无法做出反应。
“我儿,这封信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明王妃连忙道。
她已看过此信,其中内容除了有一部分与慕景白给他的信相近以外,反将释忠当成了叛徒,不但扭曲真正的事实,甚至故意提及谣言之事,幸亏她早已得到真正的信件,否则,恐怕也会相信这僞造之物。
其实,她当时拿到信,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端倪。且不说信中内容,只看信上故意洒出的那些血滴,就不似真章,反像是用烟雾熏绕,做日久之状。为了让信看上去更真实,还在信中提起“谣言”,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看便知此人身处凉都,借故童谣以编造。
同时,还有一个可疑之处,这封“从永定而来”的信,平整得像是昨天刚写,丝毫没有半分千里送达之艰辛,可见是匆忙而僞,明显就是一个计谋。尤其让她最不可置信的事,这信笺所用之纸,乃为年前笳箜国才进贡的“臣芯纸”,莫说越中天,就是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人见过,若非皇帝赏赐了一些给夏子信,只怕连她也不认得。
所以,一个小小武将,怎麽可能用这样贵重的信笺写信,这背後,必然还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然而,她明白这些,可夏子信却不知道。她“不要相信”四个字还没说完,就听儿子悲愤吼道,“不,不可能,父王不可能死,我不信,我不信!”
接着,大叫了一声,转身冲出门去。
“子信,子信,快回来!”明王妃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大喊:“来人,快来人,快拦住世子。”
三福在外面听见,刚要上前,不料就见夏子信像一支箭一样,冲出了令璋殿。
“爷,爷,您怎麽了?”
夏子信一边跑,一边叫嚷着“我不信,我不信”,一直奔出府门,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纵步跳上,手上缰绳一打,“驾”一声往皇宫奔驰而去!
才跑到门口的明王妃,远远见了这情景,吓得跌倒在地,慌得三福和一衆下人惊惶失措,赶紧搀扶。而她却已是浑身颤抖,苍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
明王妃哭不出也喊不出,只好在心中乞求夏子信不要冲动做傻事,但愿皇上能看在他尚小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为王爷留下一丝血脉。否则,明王府,就真的没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