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擡起头,看着太後假装可怜的模样,不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感情,只透着森森寒意。接着,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一字一字道:“来人,将太後抓起来,押入天牢!”
禁军们毫不迟疑,几步上前将付太後左右制住。
付太後惊道:“彦儿,哀家可是太後,是你的母亲!”
“住口!”夏彦又悲又恨。
他记得小时候,宫中曾有过传言,说他并非付贵妃亲生,而是早逝的陈妃所生,当时父皇极其宠爱付贵妃,安抚了付贵妃,还下令将那些传谣之人一一诛杀,此後就没有人再敢提及。刚才听到太後说,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夏彦顿时愣住,原来,自己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太後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再想一想,当年那个年纪轻轻就病死的陈妃,可能,可能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他恨恨地盯着太後,字字如钉:“刚才你的话,朕,都听见了。来人,将太後押下去!”
付太後脸色煞白,急道:“彦儿,彦儿,你怎麽能这麽做?”她不可置信看着夏彦,看着这个已经长成大人的皇帝,看着她一手抚养起来的孩子,又惊又乱。
尽管夏彦并不是她的亲儿子,可是,她早已将其视如己出,否则,也不会倾注心血养育他,还费尽心思除掉那些绊脚石,让他当皇帝。
可是此刻,夏彦看她的眼神,却似乎只有冰冷。
眼看禁军就要将付太後押下,皇帝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想到十几年的母子之情,竟然充满了谎言和欺骗,他的眼中就忍不住生起无尽的绝望和悲伤。
“等……等一等。”这时,慕景白忽然开了口。
他挣扎着,缓缓坐起来,向夏彦道:“皇上,我有一句话,想与太後说明。”
夏彦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慕景白,唤来禁军将他扶起。
禁军搀扶着慕景白,来到太後跟前。他看着付太後,决然开口道:“在下无母,自幼与父相依长大,我的母亲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父亲这辈子,没再爱过任何人。”
什麽?大火?
付太後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望着慕景白。
突然,她颤抖了起来,她好像明白了什麽,用力摇了摇头,又张了张口,想要大喊出声,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又惊又怕,又乱又悲,珠钗掉落,华发萧索。她看着面前这一张与慕涟相似的面容,表情变得复杂,半晌之後,眼泪禁不住滚滚落下。
皇帝一挥手,禁军将她带了下去,泪眼朦胧之中,付太後,看见了屏风前的玉镜里,自己曾经绝美的容貌,在这一瞬间变得哀伤丶变得苍老,变得垂然萧索。
慕景白,他的名字,是慕景白……
不觉之间,又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她曾为慕涟写下的那一首《桃源忆故人》:
青江暮影春波潋,流水霞烟若泛。入世浮尘衣淡,景白珠丝紞。
抛书弃剑江湖苒,淤泥此莲不染。笑恨与君挥斩,云梦三生憾。
……
天明时分,百官入朝,宫门次第打开。
过去的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一夜之间,发现了真相,有人一夜之间,得到了银钱;有人看见禁军跑向了丞相府,有人发现自己的家门口多出了暗箭;有人失去了苦心谋划的一切,有人看透这帝王之家,充满了欺骗;有人发现三年前在玉沣山救自己的人,竟是他即将要带进皇宫的公子俊贤,有人看见顺郡王府的马车,拉着大箱东西走出了南城门,绕开了十里亭,消失在黑暗之间。
後来,听说有人被拉到永定边地,丢妻弃子,魂魄难返;还听说有人立功不成,反被两国架陷,不得回朝,永流于雪山之巅。世间种种,善恶终有报应,仁义忠奸,後世自有评判。
朝堂上,皇帝又悲又恨。因付太後作恶多端,本应死罪,理当依法严惩。但念及母子之情,又不忍于心,实难抉择。
慕景白以生死而搏此局,真相已知,父仇已了,便于出宫之前,与皇帝留书一封。上道:“皇上万岁,‘仁者,人之所亲,有慈惠恻隐之心,以遂其生成’。太後为帝王之母,若将其以匪诛之,则痛于君心,後世不利,仁政难行。昔闻大凉旧史,兄弟相残丶父子互毙,厮杀不止,永无止境。今君有德,若能施以仁政,或换天下安生。”
于是,夏彦便下令将付太後软禁佛堂,严加看管,令每日诵经忏悔,任其自生自灭。
另,将丞相付姚丶原太傅刘应全丶原北军统领越中天丶现工部尚书朱道存丶吏部尚书江义丶南军副统领付成元丶原镇国公李茂,及已经请辞的楚源丶孟祭等等,无论活着,或是已经死去的三十多个大小官员丶尽数免职,或关押或看守,或追捕,一一候旨待审。
令兵马大将军年尽忠丶新任北军统领许兆丶静安开国侯兼兵部尚书(原侍郎升)林槐丶大理寺卿张韬,新任刑部侍郎叶南山及京都府为主审,令御史台丶内府监丶吏部丶工部等一并协查明王一案,重审当年受冤官员。
百官见此,盛赞皇上手足之情,圣意旨下,街头巷尾欢天喜地,那些曾经受过这些官员冤枉丶迫害之户,更是锣鼓喧天,起舞摆宴,百姓纷纷赞诵皇帝少年英勇,气正风清,可担大凉百年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