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戏耍你?”,清窈肃穆道:“你瞧瞧我,像是囚困宫中每日闲赋赏鱼看花,有一大帮人伺候,还能打听消息才逃出来的样子吗?”
脚上的伤痛身刺骨,忍了多日的她高烧不断,脸色早已一片惨白,怪只怪她本就长得白,看不出来罢,可仔细一瞧还是能分辨的。
扫了扫对方的脸色,穆姻顿时噤声。
倒是闻不生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
吃过晚饭,闻不生当真打算带她去看大夫,就是他们口中的荣昌阿爷。
乡间的行脚大夫,年纪越大,本事往往越高明,是以清窈没有拒绝。
夜晚的蝉鸣声很重,山路不好走,繁星虽多,蛇虫鼠蚁也多,还需拿提灯吊着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在承影和提灯之间,清窈选择了提灯,行路工具仍旧是闻不生宽厚的背脊。
一盏提灯吸引来许多小飞虫的陪伴,不甚觉得孤单。
周遭一片漆黑,仅有提灯下微弱的光芒,方寸间五感被加倍放大。脚下是路边小草拂过衣料的沙沙声,步履匆匆。耳畔边是轻微的呼吸声交织脸颊,心若擂鼓。
葛布棉麻的衣服布料虽粗,穿起来却很舒服,能吸白日的汗,能遮晚间的风。
是出门前,闻不生拿给她的,一套普通的衣裙,没什麽味道,没什麽艳色。
衣料之间摩擦生出一丝丝小温热,有些发冷的清窈便贴着那点小温热昏昏欲睡,安心满足。
蛐蛐和蝈蝈沉浸的合奏中,忽而传来闻不生夏夜里温良的声音:“你明知都城的消息,为何不说?”
紧了紧手里差点坠落的提灯,清窈闭着眼,心中一片澄明:“你真想我说吗?”
对方缄默,小路越发宁静了……
此间的宁静反倒让清窈颅顶清醒起来,她睁开眼,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的脖颈间,魅惑的语调全然玩味:“到底是从小的情谊,穆家沾着光。所以……不若我们来猜猜看,戎烈与你,她会选谁?”
脚步顿住,闻不生转头看她,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墨黛的眸子深如泥淖,深邃的瞳孔晦暗深长。
“那不若再来猜猜看,阿姻与你,我又会选谁?”
被戎烈追捕,又没了池渊,身负脚伤的她孤身一人且无人保护,此刻的清窈实在太需要闻不生。
是等,是走,是原地休整,或东去博陵,都好,就是不能返回都城。
可如若穆姻离开此地,闻不生这厮必然要跟随自己的心上人远去,那她可真真是孤立无援了。
既明知结果,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清窈乖顺地闭上嘴,不多时又开始昏昏欲睡。
好在大夫家即刻就到了,从闻不生身上下来时,她几乎好眠得站不住,转眼一个天翻地覆又被抱入内室。
一股股浓重且难闻的药香直窜鼻尖,迷迷糊糊睁开眼,自己坐在一间暗无灯火的小屋的长条老竹椅上,一座屏风正正挡在眼前,身子在屏风这头,脚却在另一头。
原来不是个屏风,是个四四方方的白色帘子,木头为框,中间挂着布,方便女子看诊用的。
乡野之地,倒是意外的考较。
另一头瞧不见的地方传闻中的荣昌阿爷似乎在察看她的脚伤,清窈看不见,可闻不生就站在自己身後,这厮的高度正好可以瞧见大夫的动作。
上了年纪到底是见多识广,什麽伤口都遇见过,老头子没什麽感慨,只浅浅道:“都烂了~”
说罢没什麽动作,隔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问道:“你是如何忍着的?”
话语间有些老人家们常有的怜惜,清窈有些不好意思,总不好说是习惯了,多遭人看轻?
“没伤到筋骨,但得将烂肉都割掉,你。。。。。。,我们这儿可没有麻沸散,你……须得忍忍。”
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很慈和,她命硬,不以为意,却也十分同情大夫要处理她这样难看的伤口。
昨日还好,今日就突然恶化了,大约是因为下山时血液不流通,又站了一会儿,还走了几步,加上一直没吃药的缘故吧。
来时换衣服时,清窈自己也看过,紫红紫红的,且有化血流脓,当真是丑恶。
可再丑恶的伤疤时间久了,也自会淡去。
“给我块布吧~”,她轻描淡写道。
大夫不理解,但对闻不生这样时常生死搏斗伤痕累累的人来说却是一点就通不言自明。
临时没瞧见什麽能用的布条,他快速从衣角撕下一条料子来,叠成一叠递给清窈。而後又亲眼看着原本娇滴滴的公主,不浮不躁地将一直挂在自己脸上的方帕取掉,面中划过一丝狠绝,直径接过布条放入嘴里咬着。
这与他印象中的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她总是这样,一会儿一个模样,不矫情却也刻薄,浮夸却不崇荣,谄媚又分明全心不屑,不是弄虚作假就是装模作样,从无真实。
大抵是从小也曾受过欺辱的缘故,虽不知具体情节,但皇室宗亲的腌臜事左右不过争宠夺利那几件,然其中无辜牺牲之人要面对的又何止是惊涛骇浪这麽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