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一排排灯火蜿蜒上山,今日注定不会熄灭。
已近子时,皓月当空。
小小的厢房里头,陈设简约,肃穆端正,一张简易屏风後头寺庙里精通医术的僧尼正在医治受伤的御卫副统领,屏风前头站在关心下属的王後。
约莫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清窈方将将开口询问:“敢问时因师太,翟统领如何了?可还安好?”
隽齐的刀法高超,力道十足,不过到底隔了一层铠甲,是以血色于右肩蔓延,看着伤重,实则应当并无什麽大事,清窈在此候着,不过刻意拉拢人心。
听见她声音的翟瑞瞬间慌了心神,恨不得即刻起身,幸而被身旁的师太按住,又忙结结巴巴回应:“娘娘怎麽还在这里?臣不过一些小伤,不值当娘娘如此挂念,娘娘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统领因本宫受伤,本宫心中既是感怀又是愧疚,若非亲耳听见统领无事,如何能够安眠?”
正说着,里头的僧尼缓缓走了出来,鞠了一躬,对清窈道:“娘娘宽心,统领素日身强体健,是以并未伤到筋骨,只需按时换些伤药即可。”
“如此甚好~”
说罢,便吩咐人将僧尼送回去。
烛影摇动,清窈上前两步,屏风上投射出一副完整的倩影,眉眼丶鼻峰丶朱唇丶脸颊,勾勒如画。
没有锦盒,唯一方兰紫色雪软纱的锦帕,沁着绵绵香气,被探出的一只纤纤白净手放置在屏风一侧的桌案上,随着柔荑松开抽回,锦帕中露出一只灰釉陶瓶来。
“本宫这里有些上好的伤药,你且用用看,若是不错,等明日回宫,本宫再差人予你多送一些。”
婉转温柔的声音一如本人那般流风回雪,缓缓流入人心,正赤膊趴在榻上的翟瑞只觉得火燎燎的伤口似是骤然清凉许多,大约是跟前的炭火燃得太过的缘故,反倒是脸颊腾地热了起来。
“谢娘娘关怀,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天色已晚,山路窄狭,未免歹人狡诈重来,娘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香堂外臣已增派人马轮班值守,必定确保娘娘安全。”
“翟统领费心了。”
见好就收,清窈也不执着,转身就走。
做到这个地步,无论怎麽看,旁人眼里她都该是个体贴下属仁善随和的国母了。
御卫统领的厢房离清窈住的地方尚有百步的距离,主仆二人一前一後静静往来时的方向去着,身後约一丈的距离方瞧见紧随其後的一衆宫女侍卫。
一盏盏灯火阑珊照亮的不过脚下步履,远方依旧夜色暗涌,山石如魅。
偶见路旁草染明黄,方发现原来柘桑山也不全然如白日那般清俊葱翠。
纵观与细察,白昼与极夜,到底有所不同。
路边一排杉木昂霄耸壑,约有百年,堪比山後圣佛洞前那棵,有过之无不及。
原以为是山中只独生了那一颗,竟不想是孤生的一颗。
蹒跚至香堂,已是烛火寂灭,瞧着与穆姻住的西厢倒也没什麽不同。
苕华欲点蜡,清窈阻了她,随即挥手将衆人遣散,独自踏入幽暗无光的内堂。
佛家讲究衆生平等,既都是寺庙香堂,陈设自是无有不同,静默站于堂屋中央,她冷眼打量四周。
空荡无人,寂静无声,桌椅摆件无一不是泛着冬日该有的冰寒之气。
脑海中不断复回画面,面对隽齐将要落下的第二刀,她并不後怕,更不馀悸。
只是自踏入峣姜几近生死,筹谋盘算从无差错的人竟第一次生出了心倦之感。
闭眼冥想之时,忽而一阵风动,悄然无声的空间内突然传来一道不速之客的气息,熟悉且陌生。
没有什麽心法内力,亦不会什麽听声辨位,可清窈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她从翟瑞的屋里出来,这个人便跟了她一路!
“有事?!”,冷漠开口,她淡定问道。
稍顿,对方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听上去像是心虚?或是愧疚。
“你……没事吧?”
没有回音,卓立在堂中央的纤细的背影看似孤寂落寞,却又笔直坚毅,挺拔不屈。
闭着眼的她似是沉睡了一般,只是静静站着。忍不住上前一步,闻不生主动向她靠近。
却就在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对方猛然睁开双眸,拔下发簪,一个转身,将银簪尖锐一头送到他脖颈之间,所有动作完成速度极快,不过一瞬之间。
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刺入肌肤,堪堪停止在寸馀之外,可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此刻他已然死了。
“明日回宫,你不许再跟着。若是让本宫再看见你,本宫保证,就算你武功是天下第一,亦能叫你身首异处!”
清窈自诩已经够大方,大方到可以容许这个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大方到尽管他待在自己身边,只是为了情报,为了峣姜,为了他自己的国土。
因为是强求,所以这些无可厚非之事,她亦可以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在意。
可她绝不容许待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其实在盼着自己死!
她虢清窈还没有贱到这个程度,拿性命陪人玩情爱游戏。
“刚刚是因为……”
对方近了半寸,银簪亦离他近了半寸,清窈打断他:“不管你因为什麽,本宫身边不需要没有用的人!闻不生,你对我来说,特殊,却并不重要。能够替代你的人,本宫随便都能找出一个营。”
闻不生质疑着问道:“所以你看中的人就是那个翟瑞?!”
事实上从清窈约人闭屋谈话,又送帕子又送药,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此人没什麽後台,拉拢可无後顾之忧,初领官职心思单纯,加上尚未配婚,定是气血方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