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明白,省心懂事一词放在孩子身上是莫大的残忍。
少年语调没什麽起伏缓缓道:“他平常基本没脾气,唯一的执着的就是我能学业有成,如果那天我和他好好聊,他就能晚点出门也不会满身怒气的不看路——”
李生嘴拙,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话,一时僵持不下。
少年目光微垂,神情寂寥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晌才回神视线里早已没了女生的身影。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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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行到家时已经以泪洗面。
迟来的情绪乍然如潮水漫上来,眼泪珠子默默从眼眶里逃了出来,过程并不顺利,停停顿顿。
难过却是一路顺畅无阻,直涌奔腾到心底。
简单梳洗後以一种奄奄一息的状态躺回床上,整个人疲惫不堪,意识恍惚。
睡着後依然不安稳,但梦里有刘明芳女士出现。
坐在暖黄色的小灯下,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织了件红色毛衣,模样认真。见到她来了,笑着招呼快来试试大小。
遥行走过去,蹲下,趴在刘明芳女士怀里嗅着淡淡馨香,她待了很久,也被抱了很久,连树上的蝉鸣声都听得清楚。
第二天下葬,哭丧,拦而不放,再放,这一流程进行完後,棺椁一路擡至地里开始土葬。
有人拿刀抹了只公鸡,鸡血艳稠,滴在路沿跟着棺椁,纸钱撒在半空中,吹鼓手唱的是【响青天】,曲声高亢,不喜不悲,飘荡漫溢而出。
像条绳子,不偏不倚恰好勒在遥行喉间,力道不重却牢牢束缚着遥行,喘不出气儿。
土坑逐渐被填平,再堆成一个尖尖,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再见只能隔着黄土遥遥相望,凝结于碑墓上刻写的字。
雨势转小,密如牛毛。夏季衣服单薄很快被打湿,遥行没有多看几眼便跟着队伍原路返回。
到了中午,因为人多,席桌摆到了外面,一眼看去热热闹闹,早上的悲戚氛围烟消云散,遥行忙于厨房,虽然是大锅炖,但菜还是要一样样,一盘盘端到每个桌子上。桌子上的人表情或笑或木然,遥行目光一黯,人情往来,不过是一张脆薄薄的蒲纸,勉强维系关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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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人散的差不多,遥行对着烧的火圈走了走,橦县的习俗,入土当晚要给逝世者烧纸,生前的衣物也一并烧掉,烧过的火圈其亲人要围着走一圈,但不能回头,害怕会被逝者一同牵走。
守灵要守到次日六点才算结束,起来的时候遥行浑身僵硬,回房一头扎进被子里睡觉。
因为要等头七,所以千父千母和遥行他们一起在老家住着,这期间因为遥行中考成绩实在是糟糕,他们便顺便找人托关系把遥行塞进了橦县一高。
听到这个消息时,遥行没说话,目前为止,她的人生她还没法掌控,小到下一顿饭吃什麽,大到上什麽学校。
头七那天,烈日当头,几天前阴云垂铅得天气一扫而空,像个梦似的,毫无痕迹。
灵堂里的东西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门檐上挂的白灯笼已经歪歪斜斜,有一个已经被捅破了。
日子,就这麽推着人往前走。
过完头七後,遥行随着千父千母和老头一同回到县城,不同的是,遥行和老头是回家,千父千母是中转乘车。
千母走的时候攥着几张半旧的粉色人民币递给遥行,面色发苦的叮嘱道:“父母在外不破容易,你只有好好读书才能以後有出路。你在学校要好好念书,脑袋别想七想八,我和你爸这辈子做什麽都是为了你们姐弟俩能够出人头地……”
她还想再交代些什麽,但遥行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上的钱,眼睛无神地盯着她瞧。
千母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被生活磨损而混沌的眼珠里露出无奈,“小行,你懂事点儿,别总是和大人怄气。”
懂事点。
“小行,你懂事点”
“你要懂事”
“小孩子要听话,要懂事”
“你能不能懂事点!你怎麽是这个样子!”
遥行默不吭声,最後僵硬的脖颈点了点。千母欣慰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展露几秒,就被千父催促着去赶车。
“我走了,记得别贪玩!”
千母的背影从门口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起,遥行有种又被套上一层枷锁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