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後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呼声。
满楼的丝竹声骤然止歇。人们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从顶楼的栏杆旁跌下去,殷红的血从少年脆弱的身体里缓缓渗出。
有胆小的姑娘登时吓得哭了起来。
一时间,哭声和尖叫声混杂在一处,整座楼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晏朝皱眉,下意识地挡在宋落疏身前,不让她看见那些可怖的鲜血。
“啊啊啊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
崔涟玉吓得小脸煞白,跌跌撞撞地往後退。眼看着就要磕到路边的石头,容万崇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用大半个身子挡住了小郡主的视线。
沈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指挥丫鬟奴仆去看看那人还有气没有。
宋落疏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拨开晏朝,缓慢地往前走去。
小楼门口的海棠开的正盛,两三片娇红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少年雪白的纱衣上。
她看清了,那张脸,是惊瑜。
他眼角犹带着未干的泪痕,鲜血从口中汩汩流出,不堪遮身的纱衣下,能清晰地看见身体被藤条抽打过的痕迹。
新鲜的,还渗着血珠。
宋落疏感觉到一阵晕眩。
沈夫人疾步走过来,满脸惋惜。她迅速吩咐两个奴仆把惊瑜的尸身潦草盖住,然後转过脸,对宋落疏赔笑道:“让殿下受惊了。”
说罢,她又叹了声:“这孩子也是,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想不开了?又不是什麽天大的错事——”
“他犯了什麽错?”宋落疏手指慢慢合拢,攥紧了衣袖。
沈夫人面露愧色,“方才妾身见他进了您的房间,不多时便哭着被赶了出来,想着他定是冲撞了殿下,便随口斥了他几句。”
这时,一个小丫鬟在一旁怯生生地说:“奴婢去端点心时,瞧见孙妈妈命人把惊瑜带去了柴房,他们手里都拿着鞭子……孙妈妈还骂惊瑜,说丶说惊瑜没本事,不懂得讨贵人欢心,还说……说枉费冯妈妈之前在他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
小丫鬟不再说了。
沈夫人却怔住,这个孙妈妈一直跟在冯蔓柔身边做事,冯蔓柔出事後,後院里头的人便都交给了她管教。
他们管教人的手段,沈夫人多少知道些,几年来这後院里头的人都是这般训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惊瑜竟会狠心寻死。
沈夫人额上冷汗涔涔,心想今日这事若传了出去,往後这後院的生意还怎麽做?她不由看向宋落疏,语气带了几分讨好,“殿下,今日之事,可否……”
宋落疏没有理会沈夫人。她深深望了一眼惊瑜的脸,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晚月等在後院门口,见宋落疏脸色不善,还以为她是与崔涟玉闹了不愉快。她恭敬地将宋落疏扶上车轿,正欲出言宽慰几句,就见崔涟玉脸色煞白地从後面跟了过来。
“以後再也不来这里玩了!死人好可怕!”崔涟玉显然吓得不轻,一面抱怨,一面还死死抓着容万崇的衣带。
几个离得近些的禁军忍不住瞥过来。
容万崇瞪了他们一眼,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地抖开崔涟玉的手,“请郡主快些上轿。”
崔涟玉怏怏应了声,这才由侍女扶着,登上了马车。
晚月听得里头死了人,心头顿时跳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晏朝,低声问:“殿下没事吧?”
晏朝摇头。
晚月还想再问细情,宋落疏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霜奴,怎麽还不上来?”
晏朝抱紧怀里装糖的纸包,弯腰进去。他把纸包小心地放在一侧,然後在宋落疏身边跪坐下来,安静地垂着眼。
马车缓缓前行,云裳楼里缠绵悱恻的琴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宋落疏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那一树娇艳的海棠,和海棠树下,惊瑜凄惨的死状。
胸口窒闷得厉害,五脏六腑里像是堵满了棉花,沉甸甸地难受。
若是她答允带惊瑜离开,他就不会从那麽高的地方跳下来。
宋落疏手指蜷紧,尖利的指甲嵌进掌心。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麽呢?
难道就因为她是长公主,她就要对每一个来求她的人施舍善心吗?
好半晌,宋落疏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声音很轻地问:“霜奴,你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