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门应声而开,周茉往车头边走去,挤进结成了一团的羊群里,边摸了摸它们柔软蓬松的後背,边疏通它们往……
等等,往哪个方向赶啊?
她开始站在羊群中朝四周望,忽然于不远处的灰白尽头里看见一道道驰马袭来的身影。
周茉张了张唇,先是看到这些人黑色的制服,上面写着「警」字,手里的马鞭扬了扬,就将羊群往马路左边稀疏的草地里推进。
她见装便无需询问了,刚要收回视线去扶小羊,忽然,仿佛心头被一道锉刀遁了一下,她看到这片骑警身後打马穿来一道挺拔的暗色箭影。
黑色檐帽遮蔽了额眉,手帕敷面,五官几乎只露了一双幽暗狭长的眼眸,周茉定在原地,看见那身冲锋衣被宽大的身躯撑起,胸口处印着一枚徽章,那是阿萨神族的标志。
那道眉眼散出的蓝色幽光仿佛在她身上一错,勒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绕着一圈乌木珠。
周茉的眼瞳被空气里的灰烟灼紧,是他吗?
如果是从前,周茉可能认不出来,他第一次去香港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跟踪她的人是楼望东。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曾在夜里一寸寸地度过对方的身体,哪怕熄了灯,看不见,反而能愈加强烈地感知着他巨大的存在物,而此刻,那个男人的喉结被立起的衣领遮蔽,楼望东也喜欢把冲锋衣拉到顶,总给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後来他们的距离已经为负,没有隔阂了。
但他却说,他去的是英国。
周茉的眼眶忽然冒湿,周身的羊群一直在咩咩叫着,她有一寸的希望是那个男人不叫楼望东。
然而为什麽不能是他。
连那匹「鞑鞑」马她都认得。
她一边低头疏散受困的小羊,一边在解困自己的心。
而他身後是一个壮阔的世界,忽然在他们之间充起了距离感,让她抓不住一般迷茫,堵涩,无数的羊群在挤压,如片片泛滥的云朵,在她心里下起了雨。
走不出去般的雨。
这一刻她明白,楼望东始终是无法割舍他对这片土地的情感,哪怕他曾经为了让父母无後顾之忧而留守在这里,但他其实并不怨。
所以他瞒着周茉来到这样危险的地方,她也没有资格生气了,因为她爱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如果自私,如果置身事外,就少了那一缕克制欲望的纯粹灵魂,而多了被世俗沾染的利益算计,可偏偏他越是强大到怜悯衆生,周茉就越希望成为被他怜悯的衆生之一。
她爱他,所以必须原谅他。
原来他骗她的是这一件事。
周茉想抱着这一只解困的小羊哭,她已经不想追究骑在马上的男人是不是楼望东了。
就当是他,她也可以装作不认识,让他继续圆这个谎话。
再庞大的羊群也有疏散完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好孤单,连一只陪她的小羊都没有了,这时骑警驱马停到路边,指挥堵在後面的交通,而周茉鼓起勇气走到一位骑警的马前,问他:“您好,请问您知道额尔古纳的蓝天救援队怎麽走吗?”
那个男人高大的马也停在侧边,可周茉避开了他。
但是被她问到的骑警却回头了,周茉随着他的方向望去,那是匹最黑亮高大的骏马,它的主人被遥遥一指,骑警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喏,找楼望东,他和你同路,你们一起走吧。”
周茉惊愕地怔着水眸,雾色昏暗的天里,那个男人下了马,朝她一步步走来,踏着看不真切的路,那样平缓,却让周茉感觉到被强烈地攥紧了呼吸。
此时公路疏通,公车司机按了下喇叭,脑袋探出窗外,喊:“上车啦姑娘!”
周茉心一震,好像在怕真相揭露时的对峙,她竟真就往车门上去了,然而没等她坐到原位,她的背包就被男人捞走,手腕也被他握牢了,带着她往车门出去时,司机嚷了声:“怎麽回事!”
楼望东在这时拉下敷面的手帕,好像与司机认识,对方果然没那麽惊讶了,下一秒,就听见楼望东说了句——
“她跟我走。”
周茉眼眶里的泪滴滴答答地落下了。
她应允地被他带下车,就在脚步踏上地面的一刹那,指向他的那一匹马时,猛然明白了过来——
就算他们错过了无数次,哪怕当初她没有在草原上用手铐抓住他,没有翻山越岭跟着他,那今生她还会因为边境的这场山火来救援,然後在询问有没有通往额尔古纳的向导时,被人遥遥一指,就指向她命运的归途,对她说:「喏,楼望东和你同路,你跟他走吧。」
他的大掌紧紧地钳住她的手腕。
周茉擡手去拉开他的冲锋衣领口,她刚才就在看这里,此刻从他颈後摸到那条链绳,拨出来,带着那枚乌木色的无事牌坠到她眼前。
双手捧着,视线早已被这片烧着山火的天模糊朦胧了,而楼望东嗓音哑道:“是你男人,茉莉还想再怎麽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