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神看了一会儿毫无动静石门,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不顾一切地说道:“他是弟子命定之人,弟子此生非他不可,望师父成全。”
没有反应……
那便是没有反对。
鸟雀藏在树梢中精神抖擞地鸣啼,微风拂过樱招的脸,像漫漫长日里,师父那双说不上温柔的手。
樱招高兴起来,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方壶仙山底下封印的朱厌最近似乎有了不小的异动,似乎要冲破封印而出,因此流波岛岛主邀请弟子一同前去加固。此去方壶,往返大约需要一月时间,回来时刚好能赶上斩苍卸任。到时师父若是出关,弟子一定领着他过来拜见师父。”
她下了山,斩苍正在山门大阵外等着她。悠长的日光盈满山谷,美好得像是一场幻梦。
“今日你想做什麽?”斩苍走近她,一如既往的光彩夺目。
他们两个已经多日未曾见面,都有事情要忙,只是他面对的困局俨然比她要难上许多。他底下那群魔族,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更不要提魔域西边的部族,他们闻着讯得知他要隐退之後,觉得再没有什麽能压得住他们,竟悄悄集结了大部分兵力,试图大举侵犯中土边界。此役虽交由临则一力负责,但他难免要在背後出不少力。
魔尊之位这麽难甩掉,他对樱招很有些愧疚。
但终於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了,临则此次若是能压下那群魔族,在军中威信会大增,继任魔尊之位更是顺理成章。
这些樱招都懂,为了这一天,他们等了三年,也不在乎这几天了。
但她还是笑眯眯地,故意刁难他:“你能陪我几个时辰?”
“两个时辰。”斩苍顺着她的话,又加了一句,“将时间暂停的话,你想陪多久就多久。”
“那覆盖不到的地方,时间依旧在流逝吧?就这样让他们乱吗?”
“嗯,让他们乱。”
是任性的语气,但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该任性的时候。
樱招堂而皇之地带着斩苍去蓬莱馆逍遥了两个时辰,便各自奔赴了自己应当负责的去处。
这些根本算不上什麽波折,她心里明白。虽是经常把“修士就是在刀口上舔血”这种话挂在嘴边,但樱招知道,自己比起大多数修行了一辈子却仍在筑基期打转的修士们来说,真的要顺遂许多。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般顺遂下去。
直到她在方壶仙山加固封印时,遇上早已化为灰烬的十三雀。
为了不让朱厌出世,招致天下大乱,四位化神期修士各守一方,几乎耗尽了灵力才将封印加固好。
樱招独自守着北边的位置,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十三雀已经冲她出手。
她打不过他。
不仅仅是因为此时她的灵力已经耗尽,而是境界相差太大。
头一次,樱招感到如此的力不从心。在短短三年之内,十三雀像是突然步入了返虚期,可明明他已经死透了。来不及去想明白个中缘由,她只知道自己握着刑天左支右绌,完全无法住抵挡住十三雀的攻击。
更糟糕的是,斩苍留在她身上的保护禁咒,失效了。
那道保护禁咒是由扶桑木雕成的木簪催动,遇到危险时,几乎可以调动斩苍全部的魔气来护她周全。
可此时此刻那根扶桑木竟完全没有识别出对方的敌意。
琴弦拨动时漫天的乐声像鸟雀在哀鸣,锋利又残忍地将她包围,虽未伤到致命要害,但樱招身上已是血肉模糊。
樱招不知道换作别的修士,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否败得更加体面,但她着实是自打感觉形势不对,就试图要逃走的。她有那麽多牵绊,回去之後还有那麽多人等着她,她还没有带斩苍去拜见师父……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可道道杀阵将她困住,她奔逃不得。仓皇之间,斩苍给她的传音螺母也被琴弦击裂。
翠绿的齑粉伴着月亮的清辉撒在她四周,一只通体透明的蝴蝶摇摇晃晃地飞过来。失血过多令她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她将血淋淋的手掌摊开,眼睁睁看着那只蝴蝶落在掌心。
然後倏地一下,钻进了她体内。
樱招的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掠过一段段明媚如画的记忆,自出生起,到七十岁生辰那日,色调都如云烟飘动,柔和又朦胧。可在她拜见过师父之後,画面便急转直下,化作一片血光。
这是元老院为她准备的绝佳入魔剧本。
自古以来,最深刻的悲剧便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打破。
在她的记忆中,七十岁生辰那日的场景被完全篡改。那日,她毫无防备地将斩苍带入了山门大阵,结果引来了大批魔族入侵。那个亲手将她最美好的记忆打破的魔尊,从一开始就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