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祂有十几条粗壮的银色触手,其中两条触手被砍掉了,只留下两个可怖的切口,切口处不停蠕动,似乎正缓慢长出新的血肉……其他正常触手的尖端长满了半透明的荧光绒毛,绒毛下方是带着繁复花纹的美丽银色鳞片,鳞片好像也是活的,会随着怪物的心情一张一合,仿佛里面藏着呼吸的腺体。触手的根部,有几条似乎很特殊,会长出深绿色无瞳之眼,没有眼白,只有不停旋转的神秘星云……再往里,是祂几乎没有外露的主躯干,沈暮云只能看到巨大又丑陋的口器的一部分,口器里密密麻麻长满尖牙。
沈暮云只来得及看一眼。
也只能承受看一眼。
他的灵魂被粗暴地拽下来,塞回了脑子里。
是的,骨架被捏出来之后,他现在有头骨了,脑浆不再流得到处都是。
沈暮云大约是“活过来”了,他重新感到疼痛,但意识被折腾得一片混乱,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只是呆呆地任由绒毛们跟电工师傅似的兢兢业业安装他的神经。
他还在想刚才的惊鸿一瞥。
……是在哪里见过?
那银色的触手,绿色的瞳孔,荧光的绒毛……美丽到极致,也恶心恐怖到极致,足以将任何人吓得精神失常的怪物……
他一定见过!
到底在哪里?
沈暮云发了疯一样拼命地想,一直想到第七袋药液流进他的身体里,忙碌的绒毛们在他脑中搭好了最后一根神经,他的记忆就像终于通电的老旧灯泡,啪地亮出一片白光。
……想起来了。
被绑在领带下的眼球开始疯狂颤动。
沈暮云崭新的神经们高速传导着思维信号,他感到一阵刻骨又真实的寒冷,还烂在泥里的皮肤似乎被隆冬的北风呼呼刺痛,不存在的双腿正艰难迈动,甚至鼓膜里还也响起了新雪被踩进去的簌簌声。
他又回到了六岁的那个雪夜。
眼前一片昏暗,天空是血红色,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怪。他身体太小,四肢太短,几乎要被雪埋进去,却依然顽强地沿着山路移动,在冻到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抵达了山顶悬崖。
头顶是簌簌的暴雪。
脚下是一望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太阳穴在激烈跳动,快冻僵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变得滚烫。从生日宴那晚开始,他受到父亲死亡的刺激开了灵视,大脑便无法再分辨幻觉与真实,所以此刻,他看到父亲俊美的脸从悬崖下方浮现出来,依旧是血淋淋的,却带着鲜活又温柔的微笑,朝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沈暮云毫不犹豫地又往前一步。
脚已经半边悬空,父亲鲜艳的嘴唇张合,一如生前那样温柔地和他说话。
“宝宝,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宝宝,我好想你。”
“水里好冷,下面又很黑,你怕不怕?”
“到爸爸怀里来,宝宝,爸爸一直在等你……”
沈暮云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异样的潮红,他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爸爸”,接着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
他想起来了。
所有被神力抹掉的记忆,他都想起来了。
他在寒冷的雪夜中不停下坠、下坠,直到一截灰色的尾骨穿透他的心脏,将他钉在黎明的第一束曦阳里。
血高高溅到半空,再染红整片雪地,一切看起来犹如一场神秘又诡谲的献祭。
在穿透的那一瞬间,沈暮云的生命力迅速消散,变成了一具新鲜的尸体,可他却又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他心脏里的尾骨开始缓慢地蠕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以他的血为媒介,重新降临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