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哥哥醒了。
是什麽时候醒的,他完全不知道。身体里灼烧的痛苦无法纾解,他喘息着,抓着自己的领子想找个解脱。没有办法。这灼烧是在骨子里的,他没有办法。他难受得扬起头来想哭,却看到哥哥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害怕得窒住了。
“毛毛?”哥哥的眼睛灼热得怕人。
“我难受,”他语无伦次地想逃避,“哥哥,我难受。”
“没事的,毛毛,”哥哥抱住他,把他的脸按在肩头,“哥哥知道。”
哥哥不生硬了,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抱着他在他耳边喁喁地说了许多话,说得他的脸红了又红,往哥哥怀里缩了又缩。
“别害羞,毛毛,”哥哥哄着他,“你是长大了。没人告诉过你吗?”
他赧然地垂下眼睛,享受着被哥哥抱住的温存,手指玩弄着哥哥领口的扣子。
“再过几年,毛毛成家了,就明白了。”哥哥的喉结动了动。
“我不要。”他抗议道。
“嘘——”哥哥轻轻地,“你是害羞,怎麽会不要呢?”
“我不要,”他很急切,就像他不要分家那样,“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哥哥也不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能的,”他坚持,“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你活一日,我活一日,你死了,我也去死。”
哥哥放开了他,退开了些许,看着他。他握住哥哥的手,哥哥的手竟然在轻轻颤抖。
“毛毛,别胡闹,”哥哥想要松开手,“你以後要成家,要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算哥哥死了,你也得好好生活。”
“我不要,”他又着急了,“要成家,我也只和你——”
“胡说。”哥哥在他腮边打了一下,打完了又急急地凑上来看。
被打的地方有些火烧火燎的,他的牙齿也磕到了嘴唇上。可他只顾着看哥哥。月光下,他看清了。哥哥是着急的,是心疼的,是痛悔的。哥哥越着急,越心疼,越痛悔,他越高兴。
“哥哥,我只和你在一起,”他痴痴地看着哥哥在月光下英俊得不真实的脸,“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
“我是你的哥哥。我只能是你的哥哥。毛毛,你不懂吗?我们是兄弟。”
“不是的,”他懂得了哥哥的意思,奋力地辩白,“不是。”
他翻身爬起来,扑在哥哥身上,拉开哥哥的衣领。
锁骨上的刀伤,依然留在那里。
那天又不是做梦,哥哥是知道的,他是忘了吗?
“我们就是兄弟,”哥哥猛地抱紧了他,不让他乱动,“家谱上还写着我们俩的名字,我们就是兄弟。毛毛,裘潋!”
哥哥几乎从来不叫他的大名,家里人都很少会叫他的大名。他被这一声震得怔了一怔。
“我不姓裘,”他很快又哭闹起来,“我根本不姓裘。”
一两个月间,他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没能治愈,连考试的时候都是带着病,考完之後就又倒下了。
家里只有哥哥和嬷嬷,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还是那样。嬷嬷甚至提议找算命先生来看一看。
“万一是撞了什麽邪祟呢?或者流年不利?哥儿,你找的这屋子的风水怎麽样?房东有没有同你说清楚?”
哥哥沉沉地叹气:“医生说了,叫他好好吃药,也要心情畅快,否则郁结在内,也有妨碍。”
“我看小哥哥儿就是小时候亏着了,家里也不经心。小辫儿也不给留,百家饭也没吃过,百家衣也没穿过,连把长命锁也没戴过。”
“嬷嬷,你这都是迷信。我也一样没戴过。”
“你怎麽没戴过?你那时候小,不记得了。你有三四块长命锁呢,有别人送的,也有太太买的。学走路的时候就爬高上低,你嫌那锁又大又重的,挂在脖子上不痛快,就自己丢了。太太当年收在哪个箱子里了,你没再见着罢了。”
隔着门,外面静了静。
哥哥又道:“嬷嬷,你只看住他,每天的药都按帖喝了,一帖也不能少。”
“他不肯喝,我还能强灌他吗?”
“灌也得灌下去。”哥哥生硬地道。
他躺在床上听见,不争气地流泪。
嬷嬷端着药碗来,再怎麽好劝歹劝,他就是抿着嘴不喝。
“小哥哥儿,”嬷嬷在他背上拍一把,“你这是寻死吗?”
他赌气闭着眼不答,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寻死。他气鼓鼓地想。就是寻死。
国立艺术学院揭榜时正是暮春。他还在卧床,出不了门,是才来帮忙的女工芳音去看的榜。
“没瞧见小少爷的名字。”
芳音在外面低低地同嬷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