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这话说出来,他也已经十分忐忑了,只等着彭九材说一句荒唐。
然而,彭九材只是很高兴地摸着胡子,说:“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这句话居然合上了他旧日的心事,他仰起头,很是崇拜地看着彭九材。
“你没听过这句话?”彭九材也瞪大了眼睛看他,“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汤显祖写在《牡丹亭》里的。”
水轻澜擡手摸了摸头上的珠翠,手指真似柔荑一般。
“我会唱,”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你要听,我唱给你听。你听哪一段儿?”
“有没有,梦中之情?”温潋秋试探地问。
“哦,《惊梦》,”水轻澜露出些许嘲弄,“巧了,我给裘长官也唱过这一段儿。”
“毛毛,今天就别听了。”
裘灏正要阻止,水轻澜故意作对一样,已经唱了起来:“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轻澜,”裘灏有意叫得亲昵了一些,“我们今天听你的《嫦娥奔月》,又是应节戏。你该什麽时间候场?”
水轻澜含着讥诮的笑:“迟些去也不晚,现在去也正好。”
“耿金石,”裘灏道,“你送轻澜去候场。毛毛,我们接上嬷嬷看戏去。”
温潋秋并不舍得就离开,他还不知道《牡丹亭》里的梦中之情是怎麽回事。他有些怕水轻澜,却还是在走到阁楼底层的时候,从裘灏身後悄悄落後几步,到水轻澜跟前小声问了一句:“《牡丹亭》的梦中之情,是什麽样的故事?”
水轻澜乜斜着眼睛看他,又露出轻蔑的神色:“说的是官宦小姐杜丽娘,在花园里睡着了,梦见了一个手持折柳的书生,两个人在梦里云雨欢幸。”
“在梦里什麽?”温潋秋没听明白。
“云雨欢幸,”水轻澜又重重地念了一遍,“你没听见我刚才唱的?”
温潋秋听见了,但是他听不懂昆曲的咬字。
“紧相偎,慢厮连,”水轻澜用白话说给他听,眼神古怪地打量他,“就是两个人脱了衣服,紧紧抱着……”
温潋秋顿时红了脸。
“哟,嘴上说说的事,你还害什麽臊,”水轻澜往裘灏那边飞了一眼,“你们没这麽着过?”
温潋秋已经羞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摇头。
“我还以为——”水轻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压低了声音,“他不肯是不是?”
温潋秋心头一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一猜就是,上回他同我也是这样,真是怪得很。”
“他同你?”
“啊,”水轻澜不在意地答应着,也不那麽盛气凌人了,反倒扬起眉尖诉苦,“都抱着亲了嘴儿,他又不肯了。”
“他亲过你?”温潋秋听了,只觉得一阵目眩。
“怎麽?难道他没亲过你?”水轻澜看了他一眼,浮滑地道,“我还觉着他怪疼你的。你跟着他多久了?”
温潋秋这才明白过来,水轻澜把他当做了一个以色侍人的人。
“我没有跟着他,”他觉得水轻澜不像是有恶意,便忍着屈辱,还是客气地回答,“他是——他供我读书,不过就是这样。”
“哦,”水轻澜眼珠儿一转,又讥诮地一笑,“原来你还不懂事儿呢。难怪他要找人。这下我就都明白了。”
他们先後从阁楼里跨了出来,水轻澜侧过身子,又往温潋秋脸上仔细看了看。
“你确实是长得好,”他有些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我要是长你这个模样,兴许就也有人供我读书了。你不知道,学戏,苦啊。”
“毛毛!”
温潋秋听见裘灏叫他。
“毛毛,过来。”
很迟钝地,温潋秋意识到,裘灏似乎不愿意他同水轻澜走得近。
水轻澜撇开脸,阁楼外璀璨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竟让他轻蔑的表情带上了几分闪耀的温度。他甩开水袖,沿着阁楼外的阶梯走了下去,衣袂飘拂,是登仙一般的架势。他是个心高的人,是要做角儿的。
他就那麽飘飘欲仙地走进了人群,耿金石跟在他身後,四周的人都惊羡地侧目,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远处传来锣鼓声,戏台就快要开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