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艺有一位叫做彭九材的□□,”裘灏说明了原委,“叫你们特务处抓走了。”
“有这麽回事,”谢道飞冷哼一声,“老无赖一个,骂人比我还难听。”
“他是我弟弟的授业恩师,现在他被抓,我弟弟连学也不想上,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连我母亲都从湘州老家赶过来了。”
大概是难得听到裘灏诉苦,谢道飞斜着眼看他,若有所思地含着笑。
“这个□□身上,真的有什麽事吗?”
酒水上来了,裘灏侧脸看着侍者斟酒,擡眼时撞上了谢道飞的目光。
“弟弟还好吗?”谢道飞问。
“他要是不闹脾气,还算好。”
“小孩子爱闹脾气,这可都是惯出来的,”谢道飞仿佛很有经验似的,“你弟弟长得好,肯定家里从小惯。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可告诉你,我抓过那些年轻学生,长得好,家境好,读的学校好的可不少。全都是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会念两本书,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裘灏端起面前的酒杯,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瞧,这话你不爱听,”谢道飞还是笑,“老兄,我这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说你这个弟弟,他怎麽总能和联合会沾上呢?在电影院盯上他一回,国艺抓人碰见他一回,现在我们按名单抓来的人,跟他也有交情。老兄,你趁现在还在家,得多管教管教。不然,万一有一天换我们替你管教,那可就不妙了。”
“按名单抓的?”裘灏蹙眉,“彭九材真是联合会的人?”
谢道飞有些不自在地动动嘴角。
“他那麽到三不着两的老头子,倒不像会是联合会的人,可他肯定给他的学生递过信儿,才被人供出来了。”
“是他的学生把他供出来的?”裘灏神色一变,没想到竟还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内情。
“学生崽,骨头软,”谢道飞当做玩笑来说,“也有骨头硬的,那就都是联合会的人了。”
“你们就这麽判定谁有联合会的嫌疑?”裘灏冷笑。
“大概差不离,”谢道飞仍旧嬉皮笑脸,“也有看不出的。像你弟弟,我就看不出。”
“砰。”
裘灏把酒杯重重一顿。
“谢道飞,当初我可是把他留给你审了。”
“你看你,不经逗,”谢道飞连忙坐直了赔笑,“人是我放出来的,我当然知道他没事。我就是说,你弟弟有意思得很。你说他是个硬骨头吧,他一天哭到晚,比小姑娘还不经吓。可你说他是个软骨头吧,他先前熬了那麽几天硬是一句话不说,竟然熬得住。”
“你还敢说给我听?”裘灏脸色冰冷,“国艺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他一提这件事,谢道飞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只能嘴硬:“和你说了多少遍,一定是枪走火了。都让你的人拿枪指鼻子上了,谁他妈的还敢开枪啊!”
嘉西义路上是一排粉白的院墙,都是中西合璧的小院落。
这里已经靠近淞浦城的文化中心,相隔三四个街区就是几位文坛大师的住宅,还有一个着名小提琴家的寓所,连院墙外的信箱也是小提琴的形状。
从嘉西义路出来,向北走十几分钟,就是淞浦有名的西医院。
裘灏陪着温氏走进嘉西义路七号的小院子,里面粉刷一新,地面上铺了红砖,花圃里种了一排只比灌木略高些许的木本植物,还有两棵不起眼的直溜溜的小树。靠近房屋的一角用钢筋架起了一块玻璃罩,有藤蔓类的植物沿着那钢筋从院墙爬上去,圆润的叶片衬着漆成天蓝色的钢筋,颇为好看。
“这个院子也好,”温氏看着,心里很喜欢,却仍有些遗憾,“可惜这两棵树没有你院子里的好,那两棵石榴树长得茂盛。多子多福,寓意最好。”
她已经开始区别你我了。
裘灏低着头,看见地砖上有从外面街道飘进来的落叶,俯身捡了起来。
“医院和电影公司离这里都很近,”裘灏将落叶折卷在掌中,一握即碎,“毛毛看医生方便,如果他真的去电影公司做事,也方便。可我想,还是让他先读完书——”
“毛毛说了,他不读书了,”温氏打断了他,“老大,你答应过我,只要毛毛不读书了,我们就分家。”
裘灏克制地轻轻呼了一口气。
“我答应过的,不会食言。家里的账大伯已经分清楚了。按父亲的意思来办,毛毛自然吃亏。所以这房子是我额外给他的。我只是想等毛毛读完书再带他搬过来,现在的院子就在国艺旁边,他上学便利。”
“老大,你对毛毛好,我知道。”
淞州已经入秋了,可太阳还是很暴烈,新起的院子里没有浓荫,温氏被太阳晒得眉头紧锁,说话的腔调也仿佛哀怨:“可毛毛说了,他不读书了。”
“母亲,您要是不放心,析産书我也一并给您办好。可毛毛的书总要读完。”
“老大,”温氏回过头来看着他,仍是眉头紧锁的,“毛毛不愿意读,你就放过他。”
“我不会害毛毛的,”裘灏手掌里的落叶边缘微微发抖,“在电影公司里做事也许用不着,可读了这几年书,总要拿到文凭,不能这麽意气用事,说不读就不读了。往後万一有用得到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