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灏擡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近了些许,给他整理衣扣。
“裘先生,他是个成年人。”詹金斯用提醒的口吻说着,灰眼睛左右逡巡地观察,带着诙谐的笑意。
“是的,”裘灏说着,冷笑一声,“成年人也会犯错。”
他像是意有所指。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以对错来论断,”即使使用的不是母语,詹金斯也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落下风,“对于情感来说,尤为如此。”
“不存在没有对错的事,”裘灏的态度强硬,“有的错误可以被包容,但对错一定是可以区分的。”
“即便是这样,没有人不会犯错,”詹金斯圆滑地回答,“裘先生,难道你所做的每件事情都一定正确?”
裘灏占着身高的优势,还微微地扬着头,颈侧是削直利落的线条,下颏是淡青的胡茬,眼睛是压抑的怒火。这样的姿态是倨傲的,在灯光的明暗交界里,又像是带有深沉的魔力。
“我一贯正确。”他说。
他真的是相当迷人。詹金斯欣赏地看着,微微颔首:“我完全理解了,你一直希望做正确的事情。裘先生,可是判断正误有很多不同的维度,即便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你仍旧有可能会後悔。”
“难道你不会後悔?”裘灏反问。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聪明。
詹金斯笑着将双手轻轻展开,道:“我和你正相反,裘先生。我从来无所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我只是教会自己从不後悔。”
帕克兰路的街角停着一辆豪华轿车。
裘灏领着温潋秋走近,拉开後侧的车门,把他塞了进去,又重重关上了门。
驾驶座上的林阜安忙不叠地倾身推开了副驾驶的门,裘灏裹着寒风坐进去,看着林阜安小心翼翼的神情,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还是过于外露了。
“谢谢。”他向林阜安说着,关门时有意控制了力道。
“不要紧,”林阜安笑着发动了轿车,轻松地说,“别让詹金斯知道是我通风报信。他是学界名流,我还要和他打交道的。”
轿车优哉游哉地转了两个弯,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前。
酒店大厅还是灯火通明,略显昏黄的灯光带着温暖而怀旧的意味。
“裘长官,就请在这里暂住一夜。是家里的酒店,你们不用破费,”林阜安说着,回过头来看着还处在张皇中的温潋秋,笑眯眯地道,“明早我再来接你们,晚安。”
林阜安是个大手大脚的富家公子,一挥手就是一间百十平米的套房,面向街道的每一面墙都开着窗,灯光是冷调的,裘灏却并不觉得光色寒凉。
从看到温潋秋坐在重重大红帷幔之下的那一刻起,裘灏心里就直冒火气。
自营地赶来的路上,林阜安还说詹金斯此人颇为雅致,可那挂满红帷幔的房间布置得就像是个华丽的销金窟,也不知詹金斯这样的“雅致”是从哪里习得。林阜安还说詹金斯此人堪称君子,绝不会用下作的手段,可他那一室艳色,开门时暖香袭人,显然是调弄情绪的高手,也不知“君子”二字该从何说起。
裘灏一低头,就还能闻到温潋秋身上细细的甜香,不由又是火冒三丈。
温潋秋解开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那股甜香更夹着他的体温迎面扑来,裘灏擡手按在他胸口,猛地把他抵在墙上。
“难怪你说要我後悔,”裘灏听到自己的声音焦躁,像是喉咙快要烧起来的那种焦躁,“毛毛,你真是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
温潋秋的後脑勺在墙上轻轻磕了一下,应该是不至于磕疼了的,他却一下子湿了眼眶。
“明天我会告诉母亲,让她替你把亲事说定,事成後,你们立刻搬回临湘。”裘灏生硬地安排,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我不,”泪珠沉甸甸地从温潋秋睫毛上滑落,“就算是你们定了,我也不成家。”
裘灏看着他,许久,冷笑着点了点头:“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来淞州读书,这些年也不知道你究竟跟什麽人在一起,究竟在学什麽。”
“我没有,”温潋秋委屈地擡起脸看他,“哥哥,你把我当成什麽人了?”
“我能把你当成什麽,”裘灏微微垂下头,从心底感到疲惫,“你是我的弟弟。”
温潋秋一哽。
“是哥哥不好,”裘灏发觉自己的确是後悔了,“这几年,我不该这麽惯着你。”
到头来,三哥还是对的。
“你只是惯着我?”温潋秋的声音发颤,“哥哥,你说你爱我的。”
“对,我说过,”裘灏又对自己切齿痛恨起来,“可我这麽说,不是为了让你去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茍i且。”
“我没有!”温潋秋扑簌簌地掉泪,“他们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裘灏顿时怒火攻心,暴喝一声:“什麽不是?我今天要是不来,你——”
温潋秋吓得脸色发白,两手紧紧地蜷了起来,眼睛也闭上了。
那模样是可怜的,眉间微蹙,鼻尖发红,嫣红的嘴唇微微地撅着,像是诱人亲吻。
裘灏仓促地後退了一步,松开了那只按着温潋秋的手。
这一步的距离恐怕也不够。温潋秋总是这样,娇弱的,天真的,仿佛可以让人为所欲为似的。在他面前是这样,在别人面前——
裘灏不敢深想。
“不说这些了,”他只觉得心力交瘁,“你自己洗漱,先去睡。”
说完,他转身往里走,一直走到套房侧面的一间小会客室,打开窗户,深深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外面静了很久,他才听到温潋秋动作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脱了外套,又在盥洗室打开了水洗漱,那水流声响得异常得久,夹杂着含糊的吸气声——温潋秋还在哭,一边洗漱,一边还在偷偷地哭。
裘灏一阵揪心,烦躁地皱起眉,撑着窗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