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临近正午,该是午休时间,特务处却仍严阵以待。
曾伯龄要来特务处,这消息提前已经传开了,有不少前线军官赶来,要面见曾伯龄,当面汇报。
祁兴龙很注重仪表,不时理一理衣领,避着人悄悄同裘灏商量:“前线的困难,还是要让校长知道,连你们第一军都快把家底拼完了,这仗还怎麽打?”
他们一同上楼,迎面就见阿红带了两个人下楼。阿红殷勤地寒暄了一回,和裘灏很是热络:“裘将军,好久不见。近来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啊?瞧您这满面光彩。”
喜事?
自从淞浦开战,祁兴龙每回见裘灏,都看他眉头沉沉。这个人心性率直,做什麽事情都是一门心思。前线战事吃紧,伤亡太大,装备丶工事丶战术丶配合都有漏洞,以裘灏的心性,此刻他眼里怎麽可能有喜事?
中央军在之前的联合会风波里流失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军官,这原本看来不像是个损失,可一旦遇到强敌,愧悔扼腕都已经来不及。现在的中央军,风气和风向都在时时变动,也早已不是西征之时上下同心的慷慨之师了。
这些话,裘灏都向祁兴龙慨叹过。祁兴龙心知他说的有理,也有心劝他一句随分从时。裘灏的为人太过刚直,总是不大懂得应付场面,虚与委蛇。得罪人是其一,他自己心思沉闷是其二。祁兴龙许久未能见他开颜,实在奇怪阿红是怎麽从裘灏脸上看出喜事来的,也不由仔细地打量了裘灏两眼。
裘灏仍旧表情平淡,似乎也为阿红的话感到意外。
阿红身边的人也是见过裘灏的,带着几分痞气,也跟着打趣:“之前部队都撤到茂苑城,茂苑城出美人,裘将军别是遇见了美人关吧?”
这话是开玩笑的。裘灏相貌堂堂,前途大好,却年过三十不娶,在中央军军官当中是罕见的,也成了一则有名的轶事。祁兴龙自己也偶尔拿这事同他打趣,总是被裘灏生硬地堵回来。
“是吗?”阿红犹在笑语,“裘将军,您要是真有喜事,也该告诉我们一声。”
祁兴龙幸灾乐祸地看着,并不打算给裘灏帮腔。
“特务处的待客之道真是常见常新,”裘灏轻描淡写地说,“见了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道喜。”
这避重就轻的话。祁兴龙一时诧异起来——裘灏竟然没有一口否认。
阿红显然是个人精,也立刻抓住了裘灏的破绽。
“哟,”她细细的眉毛更加高高地挑起,“裘将军,您要是真有喜事,我们当然得向您道一句恭喜!”
裘灏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祁兴龙擡脚就要往他小腿上踹:“你还真有这回事?”
“恭喜,恭喜!”阿红连连地道,又悄悄压低了声音,“女孩儿真是茂苑人?一定是个美人!”
裘灏仍是笑笑,不说话。
“看您这样,是喜欢得很!”阿红伶牙俐齿,捧人的话一套又一套,“我早就和老谢他们说,他们都不懂。要我们女人来看,您这样的人其实也是难得的。一般人轻易入不了您的眼,可一旦有您上了心的,那肯定是对她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是不是?”
出乎意料,裘灏点了一下头:“那自然要对他好。”
祁兴龙不认识似地看他,着实是震惊了。
阿红一面笑,一面殷勤地引着他们去了专为曾伯龄布置的会客室等待。祁兴龙还不可置信地看着裘灏。
还在湘州军时,他就认识裘灏。那时候裘灏的性情就显得比同龄人严肃古板,遇到女孩子对他有好感,他竟然皱着眉头躲开。祁兴龙从那时起就觉得他日後恐怕娶不到媳妇儿。
早先在出州军校时,他还劝裘灏也加入联合会宣讲团,平日里出去多见见人,多认识女校里漂亮的女学生,裘灏也全无兴趣。
裘灏一直以来的形象就是个全心钻研兵法的兵痴,别说人情世故了,就连自己的七情六欲仿佛也都无暇顾及。祁兴龙实在纳闷,在这麽大敌压境,战事紧张的时候,究竟是哪个从天而降的仙女,短短时间里就能把裘灏这样的人收得如此服帖。
他们等了大概一刻钟,曾伯龄就被簇拥着来了,并没有立刻召人见面,而是先在会客室里大发雷霆。曾伯龄对负责北线战场的那位文质彬彬的兵团司令极为不满,大骂他莫名其妙,玩忽职守,几次电话找他都找不到,向他问责一句,他竟然还顶撞上级,推诿责任,说是装备和工事的问题,还说不接电话是因为特务处办事不力,电话线总是被内奸剪断。
话及特务处,谢道飞此时却并不在场,而曾伯龄竟然也并不追究特务处是否负有责任。
祁兴龙知道谢道飞这几年为曾伯龄鞍前马後,不分公私事,倍得曾伯龄信任。听了曾伯龄的话音,心下便已了然。这位兵团司令恐怕做不长久了。
正这麽想着,就听见曾伯龄身旁有人汇报,说北线兵团司令自请辞职。
“他这是什麽意思?”曾伯龄更为盛怒,“以为这样,我就不能治他的罪了?”
顿了顿,他又道:“镇堂。”
一个长相颇憨厚敦实的军官站了出来,在曾伯龄面前“啪”一个立正。此人名叫郭镇堂,也是曾伯龄身边老资格的亲信。
“既然是你领兵增援,北线就由你负责指挥。”
“是。”郭镇堂又是一个立正。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曾伯龄道。
“定不负委员栽培之意。”又是一个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