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整顿纪律,每天正午,预备师都有人会顶着烈日加练一两个小时的立正,姿态稍有松懈,便会被教官训斥。
裘灏看见温潋秋要往那队列里站,当即喝了一声:“毛毛!”
温潋秋一听他说话就眼泪汪汪,梗着脖子站直了,还委屈巴巴地说:“不要你管我!”
训练场的人看温潋秋在裘灏面前顶嘴,都觉得很稀奇,偷偷地在旁笑。耿金石看见,狠狠地瞪了几眼。
像这样用来立规矩的加练,裘灏平时最多来看一眼,都是用不着他管的。可他却留了下来。耿金石跟在旁偷偷摸摸地看表,才十几分钟,温潋秋就已经松懈了。教官站在旁边看他两眼,也没有过问。可温潋秋像是认真赌气,松懈了片刻,又自己勉力站直了。
裘灏有些焦躁,往前走了两步。温潋秋悄悄从眼角瞟着他,嘴唇扁了扁,才重新看向前方。
还没过五分钟,温潋秋又动了动。
“教官。”他声音细弱地喊了一声。
“怎麽了?”裘灏先一步上去。
“哥哥,”温潋秋像是有点慌张,“我看不见了。眼前是黑的。”
裘灏看他片刻,像是想发火。
“哥哥。”温潋秋有些怯生生地擡起手,在空气里摸索。
裘灏终究还是把一肚子火咽了下去,像是迟疑了一下,牵着他的手,带他到树荫下坐着。
耿金石早已经心里着慌,连忙跟了上去。还好温潋秋并没有大碍,坐了一会儿,就渐渐缓了过来。裘灏抽手就要走。
“哥哥。”温潋秋却拉着他的手不放。
“耿金石,”裘灏顺势将温潋秋提起来,往耿金石面前一推,“送他回去,顺道把江城带回来。”
温潋秋的眼眶又红了。
“毛毛,我咱们到此为止好不好?”耿金石领了人,走在回家属区的路上,看着四下没什麽人,压低声音道,“今天逗你玩,是我不对。你就是能站半小时,也不可能参军的,军队征兵都有标准……”
“为什麽不可能?”温潋秋神情有些阴郁,“我可以练。”
“我不是说那个标准,”耿金石瞅瞅温潋秋的小体格,叹了口气,“像你们家里两个儿子,有长官参军,就不该让你参军。一家有三个儿子,尚且只抽一个,有五个儿子,才抽二人,独子更是不征兵的。”
温潋秋擡起头来看他,眉尖蹙起,是非常伤悲的模样:“真的吗?”
“那还有假!”耿金石道,“要是打仗打得家家户户断子绝孙,谁还打这个仗?”
温潋秋却低低抽噎出声:“我要陪着哥哥。”
“你陪他干什麽?”耿金石顿时闹不明白了,“我看你不陪他还好些!毛毛,你知不知道,长官现在是带兵立规矩的时候,你总在旁边捣乱,他怎麽办?刚刚训练场上,当着他带的兵,你还跟他顶嘴?你知不知道这多损他的颜面?他不揍你,我都想揍你。”
温潋秋的眼睫扑闪着,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
“咳,”耿金石又是一声叹,“你哭什麽?我就是说说,不会揍你的。”
“不是,”温潋秋擡手揉了揉眼角,“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真的?”耿金石有点不相信他突然这麽听话。
“嗯,”温潋秋点点头,又带下来两滴泪,“我不会给你们添乱了。”
等耿金石赶到人事部,就看见江城仙风道骨地坐在靠门口的桌前,面前铺着文房四宝。
江城右手拿着笔,左手却拿着一截黄瓜,咔哧一口咬得非常清脆。
因为写了一手好字,江城经常被人事部叫去誊抄材料。他和人事部的老油条们已经吵过几次,吃了几次亏,才弄明白他们绵里藏刀的风格,于是开始消极抵抗。耿金石之前来领他的时候就见过他被人事部的人倚老卖老地责备:“小江,让你抄个材料,你在这吃完了黄瓜吃李子,吃完了李子吃蜜柑,你再把汁水溅到材料上!”可江城依旧照吃不误。
耿金石一进门,江城就撂下笔,三口两口把黄瓜吃完了。
几分钟後,耿金石顶着抱怨声把江城带出来,问他:“今天又让你抄什麽?”
江城一双黑眼睛里满是厌烦:“新编进来的学生名单。”
走廊上,他们还听得见人事部办公室里的抱怨:“这名单才抄了一半!前後字迹要对不上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下楼了。
人事部里一个小文书只得接过江城留下的摊子,一个一个名字抄下去,翻过一页,低头再接着誊写。
新的一页上,第一个要誊写的名字是三个字。
柳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