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立冬才过,就有坏消息传来。
南边又打起来了,南方政府军在此时竟然还分出兵力,驱逐在洪州一带的联合会军队。战火一路蔓延,已经到了距离子啓镇不过四五天路程的地方。
冯稚真挺着大肚子,她産期将近,行动十分困难。子啓镇的乡亲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多得她热心照顾,此时也有人自告奋勇,赶起自家的车,载她跟随转移的队伍西行。她身边还有那个她关照过的护士小岳陪伴着。尽管潘承起也在转移的队伍里,他们夫妻却不能经常相见。偶尔见上一回,冯稚真也并不诉苦,只说自己一切都好,操心的都是别人:“老潘,小温在哪里?我们车上还有空,他恐怕不惯吃苦,走不了这麽远的路,叫他来我这里。”
“幸亏你提起,”潘承起一拍脑门,“他早已经脚上长了几个泡,走不动路了,又不会骑马。我这就叫他来。”
他果然很快把温潋秋和卫平原带来了。可两个年轻人一看见冯稚真坐着的那辆车,都纷纷摇头。
“我不用,”卫平原道,“首长,我想跟在你旁边。”他好久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仗了,知道跟在胖子首长身边,总有打仗的机会。
“小卫,你忘了你的任务是什麽了?”潘承起肃然地道。
卫平原看着温潋秋,又不高兴了。
“我也不用,”温潋秋却道,“潘大哥,你给我一支枪,我也能跟着你们打仗。”
“不行,”十九岁的男子汉卫平原抢在胖子首长前面开了口,“温先生,我们要保护你的安全,你得听我们的安排。”
潘承起一张胖脸,笑起来更圆了:“小卫说得对。”
“我的枪法很准。”温潋秋还在试图坚持。
“你放心,小卫的枪法也很准,”潘承起拍了拍卫平原的肩膀,“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是个神枪手了。”
男子汉卫平原听了一句夸,立刻志得意满地挺起胸膛,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
然而弱不禁风的温潋秋只是淡淡地扫过来一眼,一点表示敬佩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温潋秋!走不动路的时候我还背过他呢!真是的!卫平原气愤地想。就连胖子首长都夸我的枪法,一个作曲家怎麽倒这麽傲慢呢?!
他哼了一声,别开脸去,不看温潋秋了。
谁知温潋秋竟然也别开脸,不再看他。
仍旧扎着板刷小辫儿的小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姑娘有着苹果一样讨喜的圆脸,一笑起来就很生动了。
枪声是突然响起来的。卫平原顿时一个激灵要起身,又回过头看着身旁的温潋秋。
命令很快传达,作战部队中分出一部分去阻击,非作战人员要尽快撤离。队伍里顿时一片喧闹,帮忙赶车的乡亲将马匹抽了一鞭,可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冯稚真就往小岳怀里倒了下去。
“冯老师!”小岳惊呼一声。
只见冯稚真脸上泛出了冷汗,擡手握着小岳的手指。小岳立刻明白了:“要生了?”冯稚真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怎麽这时候就要生了?”卫平原一个十九岁的男子汉,对生孩子可没什麽概念,平日里看见冯稚真挺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没事儿人似的,可此刻却五官扭曲,像是遭受着什麽惨痛的折磨,“怎麽办?”
“还能怎麽办?”小岳着急地道,“得找个地方让她生啊!”
“找什麽地方?”卫平原更着急,“在车上还不能生吗?”
小岳气得拍了他一巴掌:“你还想一边赶路一边生啊?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
队伍里很快就传开了,说冯医生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十足的讨债鬼,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最要命的时候闹着要出来。载她的那辆车单独留了下来,小岳守了她一夜,可那孩子偏偏又不出来了。
冯稚真大喘着气,躲在路边的树丛里,一声比一声叫得撕心裂肺,而枪声也一阵比一阵更近。
“小岳,”都这个时候了,冯稚真还在操心别人,“你快走吧,你听这枪声。”
“冯医生……”
“还有谁在?”冯稚真的声音发抖,“别陪着我了,都快走,快走。”
赶车的那位乡亲还在,卫平原和温潋秋也在。
“你们快走啊!”冯稚真几近脱力地喊出来,“小卫,你的任务是什麽,你忘了?”
远远地,他们听见有人问:“孩子生完了吗?”
“还没有!”小岳回答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要生多久?”
谁也不知道。
卫平原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温潋秋的手腕:“我们走!”
“稚真大姐!”温潋秋匆忙地从衣领里拽出什麽东西,“这个给你!”
那东西系在他脖子上,轻易竟解不下来,他手忙脚乱地解了片刻,还是没能取下来,卫平原看见那东西银闪闪的,是个什麽小玩意儿。
“别弄了!”卫平原不明白他是要做什麽,只觉得他磨蹭,立刻拽着他,一起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沿着浮灰飘扬的道路往前赶。
路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他们只走出了大概两三里的路,卫平原突然耳朵一动,按着温潋秋卧倒下去。在他们左前方相隔不过几百米的地方,一顶南方政府军的军帽露了头——有敌人!
这一带的路因为地形的缘故都是擡高了筑的,路的一侧就是个高不过七八米的坡,这些人显然是找到了路径,绕过正面交火的战线,想从侧面摸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