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人间四月芳菲尽。跟着巡演队一路北上,温潋秋沿途看见的都是残花。两三天的路程後,他们宿营在一所小学校,看见那学校内外,包括附近的道路,都植着杏树,粉白的花枝却也疏懒了。
学校里的老师听见温潋秋随口抱怨了一句,笑了起来:“我们这里有一座後山,山下的杏花很好,清明去扫墓的时候,都还开得很繁盛。”
那座後山距离他们的营地其实不过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山脚下却冷冷清清,像是没有人迹。原本沿着道路稀疏种着的杏树,在此处忽然密集起来,後面更有参天的古松和杉柏,笔直地耸立着,透露出森严肃穆的意味。
阳光从松柏的叶隙里投射下来,温潋秋从山脚往上看,能看到零星的墓碑,再往上大约百馀米,还有一道红色的小门。那颜色经历了长久的风吹日晒,已经发白,静谧地立在树下。
“这里怎麽有一道门?”温潋秋问着,便向前走。
燕访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是挺奇怪,”她好像有点害怕,“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别走得太远了。”
“我只看一眼。”温潋秋却被吸引着,一直走到近前。
那扇门做工古朴,显然是一刀一斧雕凿的,半扇门虚掩着,半扇门却是扣紧的。温潋秋推开门页,户枢转动自如,并未腐朽。
“燕访,你看!”
那半扇虚掩的门後,竖着一块大约一尺见方的木牌,木牌也有些发黑,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什麽图像。温潋秋擡手抚去了上面沾着的灰屑和松针。
“你别用手去碰呀。”燕访埋怨他。
木牌上镌刻的凹槽渐渐清晰,笔触拙劣,画的是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
温潋秋笑出了声。
“燕访,你看,”他指着那个小和尚给燕访看,自己却扬起脸往山上看,“这上面是不是有寺庙?”
“别去了。”燕访突兀地抱住他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往後拽。
她差点把他拽了个趔趄。
“你别上去,我害怕。”燕访打了个冷战。
“你怕什麽?”温潋秋不理解,“太阳这麽好,我们上去走走。”
“温潋秋!”燕访的小脾气上来了。
温潋秋只得回身看着她,妥协了一步:“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就回来。”
燕访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就往山上爬,跺着脚:“温潋秋!”
她的声音很清亮。一阵风起,将她的呼唤远远地送进山林深处。
燕访鬓边的碎发被吹得飘拂,她恨得咬咬细齿,也跟着往上走。
“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快来,”温潋秋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空旷,“燕访,这前面有石阶,是有路的。”
的确,往上再走百馀米,山势渐渐拔起,就开始有鸦青色的大块碎石组成的台阶。燕访用鞋底在那石阶上蹭了蹭,蹭去浮灰,那石阶的表面是光润的,在斑驳的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彩。
她仰起脸往上看,温潋秋跑得快不见影儿了。
那石阶越往上便越窄,像是被两旁的山林挤压着。山林的地面都覆盖着一层旧报纸一样的松脆的枯叶,在阳光照影里是温暖的颜色。
燕访渐渐冒出了汗,摘下了围巾,拿在手里。
“温潋秋!”她细细喘着气,又叫了他一声,“你在哪儿?”
隔了片刻,她才听见温潋秋回答:“在这儿。”
听起来不是非常远,燕访循声走了一段,看见眼前豁然开朗,有一块大约三尺宽的鸦青色大石在面前横开,向一侧延伸出去,连着一段蒙着厚厚尘土的碎石路,通向山体凹陷的阴影。
温潋秋就站在那碎石路上,背对着她。
“那里是什麽?”燕访向他走过去,“你找到那座庙了?”
“燕访,你别过来。”温潋秋回过脸来。
他面孔发白,眉间悲切地蹙起。
“怎麽了?”燕访心底又隐隐地害怕起来,停住了脚步。
温潋秋没有回答,只是又向那阴影里望过去。
“你在看什麽?”燕访很担心,她又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还是看不见那阴影里有什麽。
一阵寒风幽幽地从那里冒出来,无声无息,却让燕访觉得浑身冰冷。
“温潋秋!”燕访按捺着恐惧,又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把他拽回来。她刻意微微昂着头,不往那阴影里看。却意外地看见高处似乎有什麽东西慢慢从山岩後浮出。
那是一面旗帜,脏污的,破败的,挂在高处,只随着风动偶尔地飘扬。
燕访眯起眼睛,认真地辨认着上面的字。
又是一阵寒风扑出,连午後明媚的阳光都被它扑得浸染了幽暗。
那面旗帜呼啦一下展开了,三个贲张的大字跃了出来。
“西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