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可是有代价的。
赖鸿蒙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预备师向来都是出而能战,战而能胜。既然让我们主攻潜飞岭,就让所有人都看看——预备师派出来的主攻团,就算战至最後一人,也决不言败。”
这是要死守。
沉默良久,耿金石握紧了拳头:“山棱必须守住。这里是潜飞岭的门户,万一打开了,山头上的主力营就会三面受敌。”
他转身看向自己剩馀的同袍。
“山棱必须守住。”
伤亡率超过三分之二。
耿金石还在喊:“能拿得动枪的,都给我留下来!”
喊完了,他看见已经跟了自己几年的一位西州籍连长,拖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腿,又抱起冲锋i枪,伏在战壕。他喉头不禁哽了一下,却还是昂首走了过去:“重机枪手补上!”
有片刻,没有人应。
“重机枪手?”
赖鸿蒙走了上来,默默地俯身,解下一根绳子,把自己捆在了重机枪的枪架上。
“我,我来吧。”他低着头,喘吁吁地说。
耿金石顿时眼前一片模糊。
枪弹即将告罄。
耿金石竭力大吼:“上刺刀!搬石头!”
何止是石头,几个年轻的士兵搬起一条沉重的圆木,沿着山棱推下去。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困顿至极,却还睁大眼睛去看那木头是否绊住了敌人。
在经久不散的硝烟里,他们放眼望去,潜飞岭上皆是火焰丶白骨丶尸泥以及脏污不堪的血。
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地狱之岭。
援军赶到之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潜飞岭的山棱已经被轰出了坑坑洼洼,踩进去都是血潭。战壕里更是填满了尸体。
他们在尸体之中发现了尚存一息的耿金石,送到了战地医院,截去了一条受伤的手臂,终于保住了性命。
等他醒来後,便开始为截肢的事情大发脾气。
“如果不截肢,你会死的!”医生和护士都在向他解释。
“我还怕死?”他用唯一剩下的那只手握紧拳头,愤怒地捶着病床。
裘灏早就听说了耿金石在战地医院大闹的事情,前去探望的时候,带上了总部颁发的勋章。
出乎意料,耿金石在他出现的时候却显得很是平静,正坐在病床上,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
“长官,我在等你。”耿金石说。
裘灏把勋章放在他手心,他只是看了一眼。
“长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洪州石林镇打的东洋兵?”他说,“就是堡垒里,用铁链子拴着的那些。我当时一直在想,得是什麽样的长官,才能这样对自己手下的兵?”
他把勋章放在了一旁。
“长官,”他的眼睛红了,“我没能做一个好长官。一个营都在我手里没了,连我在内,只剩下了六个。只有六个,长官。只有六个——”他低下了头,身子歪斜了一下。
裘灏扶住他残缺的身体,听他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耿金石,守住潜飞岭,你功不可没,”裘灏道,“你达成了目标,完成了任务,你是个合格的指挥官。”
“是我逼着他们去死的!”耿金石哽咽地道。
“他们也是军人,他们知道自己上战场是为了什麽,”裘灏用力撑住他,“你不能这麽想。”
耿金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你不能这麽想,”裘灏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战场,你和他们并肩作战了,尽到了你能尽到的责任。你是个好长官。”
耿金石又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却被广播里的声音掩去了几分。
“下面即将播放,钢琴独奏,《思故人》。浮光作曲……”
略带沙哑的琴声流泻而出,耿金石仍旧低着头,微微地颤抖着。
“好好养伤,”裘灏将声音放得柔和,“等你出院,就可以回西州同茉莉团聚。你们的那个娃娃也该长大了。从今往後,你们一家就在西州好好生活。”
广播里的琴声温柔而又酸楚,满是悲戚,却又带着期待与希望。
耿金石慢慢地擡起头,握住了裘灏的手腕:“长官,我就是在等你。”
裘灏以为他有什麽话说,可等了片刻,他并不再开口。
“只要有空,我就来看你,”裘灏道,“耿金石,我没有只把你当做下属,我也把你当做朋友。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去湘州,让嬷嬷再给你做一顿好汤饭。”
耿金石还是不答言,只是嘴唇动了动。
裘灏起身的时候,耿金石就要跟着下床,怎麽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