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两天前。”燕访也随口回答。
“他呢?”裘灏仍似随意,“他在哪里?”
“他……”燕访迟疑了,“你没有问过潘大哥?”
“潘承起?”裘灏声音平淡,气势却很凌厉,“为什麽非得问他?”
燕访局促起来:“潘……潘大哥来同你说比较好。”
裘灏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燕访,你如果和他是朋友,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从年初到现在,他究竟在哪里,究竟怎麽了。”
“可是,”燕访很为难,“潘大哥说……”
“你不要提潘承起,”裘灏很是生硬,“知道什麽,就说什麽!”
燕访垂着头,咬了咬嘴唇:“他在国外,他病了,病得很重。本来渭州的医生都说已经没有办法了,还是一个大领导,也是湘州人,做主把他送出国治病,就在年初离开的,我现在也没有他的消息。”
“是什麽病?”裘灏连眼睛也没眨,短短的追问里却有一种执拗似的劲头,“怎麽会这麽重?”
“他的肺不好……”
“一直都不好,”裘灏打断了她,“可也一直都能调养。”
“那只是一方面,”燕访鼻子有些酸酸的,“你……你知不知道,他受过一次很重的伤?”
“枪伤?”
燕访摇了摇,往自己脑後摸了一下:“这里。”顿了顿,她又道:“那时候他的身体就很不好了,本来就应该好好保养,可他总是一工作起来就什麽都忘了,直到头疼得不行了,才不得不躺下来。”
裘灏没有什麽表情,只是说:“然後呢?”
“然後……”燕访想起了那场不堪回首的牢狱之灾,“他……他开始咯血。有生病的因素,只怕也有情绪的因素。现在想来,他每次咯血,大都是情绪很坏的时候。”
“为什麽?”裘灏冷冰冰地问。
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做的是他想做的事,为什麽还会这样?
燕访难过地摇了摇头:“太多原因了。”
她想起了去年冬天温潋秋的一次大咯血。有两个人找上门来,让温潋秋写一封信,说要带给裘灏。温潋秋起初很惊喜,还让温氏和卫平原热情款待了。可只是一顿饭的工夫,他就彻底翻了脸,把人赶走之後,便咳血不止。
温氏和卫平原都是张皇失措,又想方设法找到了潘承起夫妇。
潘承起起先也发了一通脾气,要去找出来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可等找出来之後,便又偃旗息鼓了。他回来坐在温潋秋病床前,轻声细语地解释,燕访只能模糊地听见他说什麽“另一条线”丶“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温潋秋的呼吸都带着异样的声音,“你们这是要拿我来胁迫他?”
“浮光,”潘承起的表情说不清是肃穆还是愧疚,“你这样说,就太伤人了。他也需要一个机会。”
“什麽机会?他抛家舍业,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在蛟川抗敌御辱,他需要什麽机会?谁丶凭什麽丶敢说给他一个机会?”温潋秋的脸上都是病态的血色。
“你们两人难道要一直这样天南地北地分隔?”潘承起却道,“浮光,你难道不希望他同你站在一起?”
温潋秋缓缓摇了摇头:“潘大哥,你们都不明白。在你们看来,天南地北,就是不同阵营。可我和他,只是各自要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我们从来都站在一起。你们看他是另一个阵营里的人,我看他只是我的哥哥。就算你们一定要分出两个阵营,可天底下哪有这种事,人仅凭阵营就能分出好坏?”
他眉间浮出几许悲哀,猝然地咳嗽起来,又呕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液。
“他是个正直的人,无论他要不要选,选择什麽,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温潋秋喘着气,还在勉力地道,“但不管怎样,他不会因为我就改变立场,我也绝对不愿意在他面前扮演这样的角色!”
话音才落,就又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咳嗽声,鲜红的血液带着泡沫,从温潋秋口中溢了出来。
医生赶来为温潋秋检查,然而最终什麽也没有做,只是劝他好好休息,就转身出去了。燕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就见潘承起会意地起身,跟着医生一起走出去。片刻後,又有人把温氏和卫平原都叫了出去,潘承起看了一眼燕访,似乎也要叫她出去,但最终道:“燕访,你等在这里,陪他片刻。”
温潋秋唇角的血迹已经被揩去,躺在枕上,呼吸声很重。燕访看他闭着眼睛,唇色苍白,心底升起了巨大的恐惧。这是她相识多年的朋友,曾经爱慕的少年,却仿佛随时有可能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副带着磷火的白骨。
她慢慢地走近,像是惊动了他。
温潋秋睁开眼睛看着她,未几,眼泪缓缓流下。
像燕访一样,他已经明白了。
尽管人们企图避开他,他却还是已经明白,自己或许时日无多。
他吃力地在枕上挪了一下。
“做什麽?”燕访赶紧阻拦。
“日记。”他道。
“不要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