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家不太重视中秋节,除了咬几口月饼,几乎没人有兴致专门找地方观月球,所以当我和季彤一前一後,顺着梯子爬上楼顶的时候,反身把挡雨铁板梯子口一盖,这里就成了我俩独享的私家花园。
我扶着季彤在铺开的毯子上坐下,把带来的葡萄酒和月饼一一摊开,她眨着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小声说:「真静,一个人影也没有,瘆得慌。」
「怕什麽,真要有人哪,你就该烦得慌了,」我拔出酒瓶塞,把琥珀色的液倒进两只玻璃杯,我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来,祝你越来越漂亮,越变年轻。」
季彤嘻嘻地笑着:「耍贫嘴,都三十多了还年轻?」
「三十岁是女人最美的年龄,十几、二十的算什麽?小姑娘!啥也不懂,就道花裙子和帅哥,可这世上比帅哥和花裙子更美好的多着呢,她们哪知道哇?有三十岁的女人,亲身的体验过,爱过、恨过,甜过、痛过,得到过、也失去,历练了种种酸甜苦辣,才有资格在三十岁的夜里,坐在皎洁的月光下,在心一页页翻阅岁月的日记……」
我呷了口酒,眼睛望着远处的高楼沐浴在银白的月色中,不禁记起去年此时姜敏。
「你……心里有事儿,我看得出。」季彤轻声细语,身子靠紧了我。
「有点事儿,有点啊……」我怅然端起酒,一饮而尽。
「说说,兴许我能帮你解开这个扣呢?不愿说?」女人关切地望着我,拿起饼掰了一半。
「说了也没用啊……,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不想做的偏偏不能不做,这样的你能解开吗?」
「呵呵呵,我当什麽事呢,就这个?」季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老实说,你这想法我几年前也有,可是後来想通了,人生在世,有几个能自己做主?既做不了主就得跟上大流,」她身子往後一靠,仰面躺在厚实的毛毯上,在月光怡然自得地跷起二郎腿,「实在看不过眼,你就闭上眼混吧,弄明白这点,管吃不了亏。」
「说说你自己的故事,我听听。」
「行!想当年吧,我刚毕业就进了这破公司,一开始领导给布置任务,我整就替当官的编数字,『数字出官,官出数字』知道不?」
我点点头:「听说北方有这说法。」
「不是说法,是真事!」季彤往嘴里塞了一块月饼,细细地嚼着,「一开始局里开会的时候,听着领导拿着我编的数字上主席台胡说海吹,我坐在下面直冷汗,大家都是内行,谁哄得了谁呀?上边要查下来,领导准往我身上推,说是我编的,我那个怕呀!」
「後来呢?」我越听越觉得有趣。
「後来?後来就不怕了呗,」她舔着油光光的手指,摇晃着脑袋,「看看老没事儿,胆子也壮了,我编得越玄乎,领导的官升得越大,那还不使劲编?先科长给编成了处长,处长编成局长,局长又升了副厅,我也跟着沾点光,从小员提到副主科,然後是主科,後来又升了副科级,接下去就有人替我编啦。」
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头,沉默不语。
「所以说呀,咱没法改变的事,就别老跟自己作对,一个人硬撑着白吃亏,了那时候可没人夸你英雄,还净笑话你,」她侧转身,面朝我躺着,手伸进我服里抚摸我的後背,「就拿我来上海这件事儿说,也一样……」
「说说看,怎麽叫也一样?」我问。
季彤坐起身,抱着腿,下巴抵住膝头,慢慢地述说。
她的丈夫比她大几岁,是另一个单位的团支部书记,有一年的「五·四」青节活动两人结识了,後来结婚生了孩子,四、五年後,直到她丈夫被人暴打一,季彤才惊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出事以後,季彤的丈夫跟那女的私奔了,她强忍着,一个人拖着孩子还侍候家的老人,开始公婆还有点心虚,後来见风平浪静了,说话也硬气了,腰板也了,好像是媳妇在他们家讨一口饭吃,话里话外为自己儿子开脱,气得季彤哭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