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和算不上是个有耐心的人,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老和尚这番颠来倒去的絮絮叨叨,“大师放心吧。”
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在向谁承诺。
“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这样的开头,多麽熟悉,多麽亲切。
谁能想到,一样的语句,却会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怀念别人的时候说出口。
“……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以前就爱黏着你。只是,你这一次做的,未免有些过了。”管家婆婆摇了摇头,满头花白的头发颤了颤。
晏归和的心也跟着颤抖不止。
不行吗?
他们都说那是阿与童言无忌,万不能当真,可他觉得那是真的。
或者说,他希望是真的。
额头吻没有一丝分量,却重若千钧。他想带着阿与离开清平帮,管家婆婆说,“不行”。
晏归和的神色暗了暗。
管家婆婆也要和师父说一样的话吗?
“我把你当继承人培养,你就这样回报我吗?当初要不是我把你抱回来,你早都不知道横死在哪条街头了!你要当帮主,就不要再接近宋雁与!更何况,两个男子成何体统!传出去不仅是清平帮的笑话,更是整个修仙界的笑话!”
狠厉的带着掌风的话语还在耳边,他恍惚擡头,看着慈眉善目的管家婆婆。
她也要告诉我,“两个男子成何体统”吗?
“婆婆,我……”晏归和一向能言善辩,但此时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说什麽,“婆婆,我如今还在帮里。既然被撞见了,那您……要罚便罚吧。但是您罚完以後,我还是要带着阿与走的。”
“走?”管家婆婆愣了一愣,“去哪儿?”
晏归和站着,腰板挺直,“江湖之大,总有一个能容我们的地方。”
“谁不能容你们了?”管家婆婆用手点了点愣怔的晏归和,“你呀,就是做事情太极端!帮主不能容你们,你们就要走吗?这到哪里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两个小孩子家家的,要走,能走到哪里?”
晏归和摸了摸发红的额头,难得地有些糊涂。
那怎麽办?
“你现在还没有能力护他周全,向帮主服个软,留下来吧。”
没有能力护他周全,护他周全丶周全。
多少年了,往事还历历在目。所以,只说了个开头,他就能全须全尾地回忆起那段走上岔路口的过往。管家婆婆特意给宋雁与分了最远的房间,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贪念。
阿与长大了,不会再说那些小孩子才有权力说得半真半假的话,他成了帮主,和阿与渐行渐远。
他能理解管家婆婆的善意,也留了下来。但每每躺在空旷的房间都会想,如果他们走上了另一条路呢?是否还会夜夜同榻而眠,同枕而寝?
他不知道什麽才算周全,现在却也和阿与走到了这一步。也许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麽绝对是,绝对错的事,是的可以弄巧成拙化为错,错的又可以亡羊补牢变成是。
是是非非,人心所圈而已。
觉悟寺的衆人自发地忙活起来,一具具或化成白骨或粘连着血肉的尸体被吊着上来。棺材是找不到的了,要是把这些尸首一一入棺,恐怕觉悟寺都掏空了也没有这麽多钱——说起来,觉悟寺仅有的钱财都被换成米粮了。
老和尚也是个会过日子的,把为富不仁人家的金银换成了饱饭,让和尚们从头开始,吃饱了有力气走得更远去化缘。
食得饱,力气足,化缘说不定也能化出天才。
“好不容易从地里出来,这下又要埋到地里。”古晴空边帮忙挖土边传音给宴厌,“宴宝贝儿,别跟个木头一样,我说三句你至少说一句话啊。”
“嗯。”
“……一个字?”古晴空噎了一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宴厌突然握着铁鍁站了起来:“如果找到了我的尸骨,你会怎麽做?”
他说的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古晴空就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骨。
“找到了你的……?”古晴空一愣,随即又笑了笑,“找到了能怎麽做,人都死了,不就是个念想,搂着抱着大哭一场,骂你这个‘负心郎’呗。”
“之後呢?”宴厌难得执着地问他,“百年之後,你不喜欢在地下吗?”
“我不仅不喜欢在地下,我还不喜欢百年。”古晴空粲然一笑,“如果你死了,你可要当心了。我找不到便罢,要是让我找到了,你休想离开我一步。就算是尸体也不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宴厌道。
“散不了,在我这,就是散不了。我要把你炼成永不腐烂的尸体,每天陪着我,哪儿也不准去。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你都会是刚死去不久的样子。就算有後来人发现了我们,他们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因为我死的时候,会把你搂得很紧,紧得时间一长,我们的骨头和血肉都会混在一起。”
“再也不分你我。”
宴厌擡头看向古晴空,他身上的戾气不似作假。宴厌皱了皱眉,沉静的眸子中都是欲言又止。
古晴空又笑了:“吓到了?开个玩笑,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