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献廷摇着头,微微笑了笑。
他扶着林些走进洗手间,在马桶前站好,看见林些葱白的指尖缓慢地搭在金属皮带扣上,却迟迟没有再动作。
“孟献廷……”也许是人有三急,给林些眩晕的神智挤出了一丝清明。
“嗯,我在。”孟献廷好声好气地应和。
林些的手停在自己的皮带扣上,欲解不解,迷茫的双眼望着孟献廷聚不上焦,他佯装威严,命令道:“你走。”
孟献廷不应——林些分明倚着半身重量在自己身上,他一手撑着林些肩头,一手虚虚揽着林些的後腰,为自己开脱:“我走了,你站不稳。”
“你走,”林些骄傲自信,“我站得稳。”
可孟献廷坏心眼上来了,就是站着不动,存心想看看林些是什麽反应——林些的表情变幻得和树懒一样慢,从信心满满到气势汹汹让孟献廷一番好等。
林些使出自以为是的蛮力推他,想让他走,却怎麽也推不动。
几番来回,最後还是拗不过,林些垂头丧气,放弃抵抗一般,苦恼地抿着嘴,呆滞了几秒,悬停的指节终于耸动,空旷的洗手间能听到皮带扣和拉链声清脆的混响,孟献廷不知自己为何会屏住呼吸——
布料窸窣的声音悄然停住,莹白的手腕犹豫着,或许是实在太着急,又或许是实在拿眼前的人没办法,林些狼狈不堪地急道:“我在你尿不出来!”
那样子泫然欲泣,那话里十分醉态,三分羞赧,三分急躁,三分愠怒,还有一分,是只有孟献廷才听得出来的娇嗔。
孟献廷被慑住了心魄,心甘情愿地妥协。确认林些勉强能站稳後,他欣欣然退到了洗手间门外,又正人君子般关上了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揣着什麽心思,非得站在门外,做贼心虚似的等。他开解自己,是因为他怕林些在里面摔倒。
过了一会儿,他竖起耳朵听,马桶抽水声响起,他才复又做作地敲了几下门,然後直接推门进去,一把挽住头都快砸到镜子上还要兢兢业业弯腰洗手的林些。
孟献廷一眼就瞧见他拉链只拉上一半,皮带扣松松垮垮地按在与刚才相差十万八千里远的另一个扣上,上衣前襟还被不小心掖进去一小截。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孟献廷只得擡眼,看向洗手台上方镜子里的他们——镜子里映出交叠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离得那样近,暧昧的姿势,却都不再是年少时稚嫩的模样。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二人这样站在一起,在镜子前,孟献廷盯得出神。
“林些……”
水声哗哗,林些费劲巴拉地掬起一捧水,搓了把脸。
孟献廷看着镜子里的他,问:“你什麽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镜中人费力地关上水龙头,使劲支起上半身,发丝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迷蒙的双眼在镜子里与他对视。
孟献廷不确定他听没听见,听见了的话,又听没听懂。
他一路上三缄其口,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他既希望借此机会听到几句他的酒後真言,又怕他再胡言乱语说一些直戳他心肺管子的伤人话。
那些话,他不想听。
孟献廷焦躁难耐地等,等林些揭晓谜底,等林些开诚布公,等林些给他这七年来无数辗转反侧苦思无果的夜一个解脱。
“嗯?”他迟迟不答,没关系,他可以再问:“什麽时候喜欢我的。”
“很久以前……”林些嘴唇翕动,着了魔般,对着镜中人老实作答。
孟献廷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扭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轻柔地掰向自己——他们终于不再是直视镜中的彼此。他垂眸,深深地望着他,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都能在对方眼睛里找到自己。
“能告诉我吗。”太想渴求一个答案,孟献廷蛊惑地问,“很久以前,是什麽时候。”
林些陷在孟献廷的怀里仍毫无觉察,任凭自己在他深邃的眸光里逐渐沦陷,彻底迷失。他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绞尽脑汁,奋力思索,最後嗫喏地答:“……初三。”
“啊……”
孟献廷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似是有无声的叹息盘旋回荡。
“这麽久啊。”
孟献廷苦涩地笑了笑,又说:“我都不知道。”
似是惋惜,又似是惭愧。
他放在林些下巴上的手微微松开,动作幅度不大地移到右耳耳垂下方,温柔地摸了摸他耳垂上那枚褐色的小痣。
他喃喃道:“这麽久以前就喜欢我啊。”
可我却是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