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椋走进“铁锈”酒吧时,刚好是晚上九点。
今天黄历上大概写着不宜出行,拖车的单子一个接着一个,他刚刚把一辆撞瘪了车前盖的宝马拖到修理厂,回去看了眼床上的父亲,就匆匆赶来上晚班。
连续出车的疲惫,让他总有种往下坠落的感觉。他望向酒吧的小舞台,那台子是半圆形的,"Love"的霓虹灯管只剩前三个字母苟延残喘,店主却迟迟不换。每次吧台无人点单,齐椋想放空的时候,就会盯着那个黑暗的e。
那是他漫长的一天里,难得的休憩。
另一个侍应生把酒送去卡座后,端着盘子,靠在吧台上,神神秘秘地叫他:“齐哥。”
其实他年纪最小,可是因为块头大、不苟言笑,其他侍应生不敢喊他“小齐”,谨慎地加了尊称。
大部分时候,他并非故意冷漠,只是太困倦而已。
比他大的弟弟进一步靠近:“听说今晚要来新的驻唱诶。”
齐椋沉闷地“嗯”了一声。
上个歌手走了快一个月,店主才补上,大概是终于决定振兴这不景气的生意。
他冷淡的反应,并没有减损侍应生的兴致。“他来面试的时候我见过,长得……诶,他来了。”
齐椋无意配合这莫名其妙的激动,可对方死拽着他的胳膊,他只得抬起眼,望向走进门的人,一看就愣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裁剪得非常合身,勾勒出引人遐思的腰线。琥珀色的光点从他脸上一晃而过,随即,那侧脸又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只剩一个剪影。
他的脸的确引人注目,可是,齐椋盯着他,并非出于这个原因。
齐椋之前见过这个人。
那次见面时,对方可不像现在这么人模狗样的。他趴在一条绿化带上,头埋在草丛里,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旁边还堆积着一摊呕吐物。
当时是一大早,再加上那一摊污秽实在不堪入目,无人上前帮忙。那人就孤零零地倒在那,如同每一个无家可归的醉鬼。
齐椋驱车路过,再三犹豫,还是停下车,把人送去了医院。当时他正急着处理一个拖车的单子,把醉鬼交到医生手里就跑了。
这只是他晕头转向的生活中的小插曲,没想到能再见到那个人。
对方坐在舞台的高凳上,身后映着破损的霓虹灯光,跟那时完全不一样了。
齐椋望着他拿出吉他,弹出第一个和弦。
齐椋从小喜欢听歌,原先是爱好,后来是避难所。白天,奔波在路上时,音箱里流淌出的曲调,是他唯一的慰藉。他自认遍览中外歌坛,但这首曲子完全不熟悉,大概是那人原创的。
歌词半中半英,歌手的嗓音温柔而清澈,词句也很好辨认。
童年的幻想地图早已失落,(Themaptowonderlandsinaforgottentongue)
指南针的终点只余生存。(Andcompassneedlesallpoint"survive")
齐椋忽然心里一震。他望向那人低垂的脸,然而,沉浸在音乐中的歌手,只能让人看到睫毛洒下的阴影。
吧台响起粗粝的声音:“来杯哈啤。”
齐椋猛然回神,眼前是顾客不耐烦的脸。霓虹灯光晕的残影褪去,酒杯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回到自己的生活。
酒吧生意萧条,观众也寥寥无几,不过坐在场内的,几乎都把目光放在那位歌手身上,包括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
演出结束,歌手向台下鞠躬,把吉他放回包里。
此时将近一点,齐椋以为他会立刻回家,没想到他盯着吧台看了一会儿,忽然直直地走过来。
“这边度数最高的酒是哪种?”他问。
齐椋给了他一杯,手才刚松开杯子,他就拿起来一饮而尽。
“再来。”他说。
“你慢点喝,”齐椋说,“这酒后劲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