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椒房殿里,姐妹二人还是窝在一处聊天。
夷安面色有些凝重,问她到底如何处置荣嘉,还是当真放她前往封地?
夷安道,“不是陛下自个说的,唯有在宫中,您才能控制她,阴平郡尚在千里之外,您眼下无兵无甲,乃鞭长莫及。”
江见月一个人持着黑白子对弈。
五月的秋千,六月的毒蛇,确实都是自己的手笔。她没想要荣嘉的命,但她确实需要利用她。
计划如此伤她,以恐吓陈婉,交换凤印。
陈婉心性软弱,当不得大事,当年装鬼吓她都能直接刺激她难产。眼下若控制住荣嘉,基本胜券在握。
这场谋划里,只有一处是有困难的。
那便是阻隔陈婉与母家的联系,不让京兆陈氏的族人入宫见她,如此无人给她出谋划策,无人安她心神,她便很快即可被击溃。
江见月初时也不觉得这处困难,只说太后微恙需静养,母家人若入宫请安且朝长乐宫作揖跪拜,以免扰到太后。
她只需要一月半载的时间便够,让禁军挡住即可。
而统领禁军的光禄勋乃梁王范霆,当是很容易答应她的。
却不想,范霆一根筋,还未从先帝崩逝一事中走出来。虽明面恭敬,暗里却对她这个少年女帝,包括自己的女儿皆有怨念。
只觉她们行事太过。
然他自己亦进退两难,遂拧着一腔子蛮劲,公事公办。道是太后染恙,母家侍疾,焉有阻隔之理,难不成要行软禁之举!
江见月尚不敢顶他,又见陈婉提出要让荣嘉去封地,便知是陈氏一族给出的主意。她一时无法,恼了一阵,让夷安放出的风声,意在让苏彦和陈婉的关系再度恶劣些。
然近日间,她已然想好更好的法子,倒也不急了。
棋盘上黑白子布满大片,她缓缓启口,“让她去吧,朕不仅然她去,还会谴人保护她。”
夷安愈发不解,须臾有些回神道,“您如今手中何人能用?臣倒是可以去,行保护之名,作监察之时。”
“但是——”夷安重新蹙眉,“光臣一人不顶用的,至少得有个千八百正儿八经的兵甲卫队才行。陛下何处去寻这麽些人手?难不成苏相处!”
“你知道荣嘉缘何亲近朕吗?”江见月答非所问,只收子入盒中,转入殿中更衣,眼中笑意千层,似嘲讽,似开怀,似她自个都理不清的莫名。
“为何?”夷安问。
“那日来朕处求更换就藩的时辰,朕问她了。”江见月换了身帝王常服,紫褶白袴,头戴五旒冠,乃以上视下,探视宗亲重臣的服制,“她与朕道——
“阿母总不和臣妹在一起。阿弟在时,阿母抱他;阿弟不在,阿母思他。臣妹推她缠她,她都不理我。我就想起表舅父说过,我有个皇姊,人很好的,我就来找阿姊了。阿姊真的很好!”
理妆更衣毕,江见月站在铜镜前。
她看到镜中的少年帝王,面上划过两行清泪。
夷安闻这话,默了片刻,低声道,“陛下如此仪容,要往何处去?”
“去你家。”江见月抹泪挑眉,“三伯父不是身子染恙吗,朕去看看。”
“不可!”夷安回神,“丞相说过,您不能离宫。半步都不可。”
“朕又不是私服出去,乃銮驾而行,怕甚!”江见月拉过夷安的手,附耳道,“朕此行一定要去,且有你一分喜事。”
銮驾入梁王府,所留时辰不长,却让染恙的梁王重焕生机,让这位数月郁结在胸的汉子舒心许多。
江见月来此,一来探视,二来请梁王领兵镇守阴平郡,以此护守先帝爱女,荣嘉长公主。
夷安送她离府,庭院之中忍不住好奇,“阿翁竟会愿意,我当他不愿离开这处的。”
初秋风起,少年帝王站在院中一出高地亭中,两袖盈风,衣袂飘飘。
怎会不愿呢?
忠义之人,最是重情。在这京畿之中,范霆面对她这位女帝,见一次便觉一次自己是图谋弑君的凶手。
为臣不忠,为兄不义。
然如此离开,一来保护先帝爱女,他自然心中好过些,减少对先帝的愧疚。二来,时日过去,他自会慢慢觉得不安,如今皇城中的幼主,不曾得到他辅佐,是他失职。三来,是藉此给陈氏一族的震慑,以为将人送走,她就鞭长莫及无人可用了。
“朕说,阿姊也有一喜的。”江见月笑道,“夷安长公主,跪下接旨。”
夷安愣了下,听话跪拜。
然闻旨意,更是惊愣不止。
女帝道,“梁王离京,夷安长公主暂任光禄勋一职,统领三千卫,协领禁军。”
这话落下,夷安回神却未敢接旨。
她轻声道,“陛下,九卿任职,要过众辅臣,经尚书台。”如今的少主,俨然一个象徵,半点实权都没有。
“他们会应的。”江见月搀她起身。
辅臣之中,苏彦且不说。
楚王章继面对范霆的离去,自是不愿的,然如今其女顶替其位,这部分权柄便还雍凉一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