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生气了?”本来确实没气了,但小姑娘挑着话道,“朕不该放纵自己,不忌口腹之欲。但朕让人验过菜品,方入的口。您也不必罚方贻。”
苏彦这回有些微愠怒,他气恼的不是这处,只道,“卧榻看书,边进膳边阅文,都是无礼之事。君者需坐卧皆仪。何况你今日这般,乃骄兵自得,不可久矣。”
至於用外头的点心——
苏彦心道,那两碟点心原是我买的,都给你验过毒了。不怕你吃伤,就怕贪食。
“朕谨记。”女帝恭谨受训。
只是闻“骄兵自得,不可久矣”八字,心中嘀咕,她当然不想让世家就这般得意,那不是一时也没太好的办法吗。只得容他们气焰高涨一回。
然这日到底舒心,眉眼都是扬起的欢愉。
苏彦看在眼里,也为她高兴。
昭阳殿中那一出,超乎他的意料,转念一想,为君者便该如此。
“师父,皎皎无恙,您不必挂心。”小姑娘凑身低语,一双杏眸如水。
“坐好!”苏彦嗔她。
“又无外人。”江见月哼了声,对着一旁烹茶的方贻眨眼睛。
男童恭顺低头,如今他亦在苏彦门下学习。只是抱素楼中原本的讲经人会轮值入宫给江见月授课,只有他一直守在那处,倒也将里头的书看了个尽兴。
他沉默少言,却又勤奋聪颖,尤似第二个江见月,楼中诸人都很喜欢他。其父方桐被江见月抬成和齐若明一样的八百秩太医令,随侍左右,在外又得苏彦照拂,如今方家的日子俨然好过许多。
“既无外人,那臣便多言两句。”苏彦笑道,“陛下今日取消立皇夫之举,臣自然明白您的意思。只是那样多儿郎,便没有陛下喜欢的?”
“如若有,陛下亦可趁势择下。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苏彦虽知择皇夫重在利益,然方寸规矩之内,他还是希望她能得一点真心,真实的情爱。
“没有!”不想江见月头摇得乾脆。
“那陛下到底喜欢何样的?”苏彦接过方贻奉来的茶水,笑道,“眼下的画卷比八月里可又添了数位,一个都不曾看上?”
方贻侍奉在苏彦下首,同他一道等女帝话语。
想到底何方君子,能入她眼眸。
却见她双目视水,远黛轻挑,将一盏茶水饮下搁盏,眼神凝在未知的远方,“朕喜欢师父这般的。”
她转过身来看苏彦,眉目俱欢,“师父,皎皎喜欢您这样的!”
“为师这般?”周遭静了一瞬,苏彦亦愣在一处,半晌回神道,“臣记下了,定给……”
话落一半,黄门来禀,苏校尉在外求见。
苏校尉,乃苏彦侄子,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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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瑜自守孝归来,一直任职於光禄勋麾下,担任四百石校尉,鲜少入後廷。
今日原是昭阳殿散场後,苏彦着人传话,让他送一物过来的。
便是如今江见月身前案上放着的一尊雕镂四神温酒器。
苏彦跽坐对案,注酒进银瓶,拨碳入温炉,遂将灌满七分酒的银瓶小心置於炉上清水中。
“师父何意,这是为朕庆祝,自带酒水来此小酌?”
“远些!仔细炉火。”苏彦微微抬手当过她,一手慢慢转着银瓶,让其受热均匀。
哪有什麽炉火,这雕镂四神温酒炉设计精湛巧妙,分成炉身丶炉下和炉底三部分。其中炉下四足为侏儒,反手共抬炉底,观赏性极强。加上上头极精致繁复的铜雕图案,乃苏彦私库收藏的珍宝。
江见月於书中读过,此物最妙的在於炉底的火箅子,能控制炭火的大小,以此调整温酒的时辰。
便如此刻,她甫一凑近,苏彦便扣着开关,掩住了明火。
此物,价值连城。
“苏相,你私库宝贝不少。”江见月目光还在炉子上流连,“这能卖个百金吗?”
大抵是为着夷安在她面前常日哭穷要银子,这会看到个稀罕物,脑中就炸起一片灵光。
一旁送炉子来的苏瑜正饮着茶水,闻言差点呛倒。
莫说百金,光凭那可控火焰大小丶定时辰的法门,便能值千金。更不论上头绝迹的雕镂刻功,更是将价值往上翻倍了去。
江见月瞧了眼苏瑜,自其父苏斐去世,他便仿若在一夜间成长。原本爱笑爱说的性子,变得缄默不少。
原因无二,其母温似咏对他管教及严,要他继承父亲遗愿,领苏家军横刀立马守僵土,保社稷。
闻在洛州守孝三年,无论春秋寒暑,还是风雨阴晴,在温似咏要求下,他都坚持每日冷浴浸身,以练身骨。直到明光三年的一回风寒入体,大病一场,苏彦赶去帮忙救治,同温氏差点翻脸,方少了些这般严苛的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