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即便我的生母联合前朝宗亲毒杀太子赐死,被除名宗室,然我不仅没被牵连,身份却更尊荣了。因为我被寄名在圣懿仁皇后膝下,同皇姐成了更亲密的手足。
这些都很好,我也没有不知足。只是不知是否居在此间,离宫阙甚近,我总是不经意遥望长乐宫。
我幼时长大的地方,陈氏後半生终老的地方。
早年的那点疑惑,在心中又开始滋长。
她到底怕皇姐什麽?
她如何会结合前朝反父亲的帝国?
又到底为何那样狠心,同幼女生别离,至此不肯见?
皇姐,前朝,帝国。
这样的字眼盘旋的心头,我便知晓自己不可多想,不可多思。但是止不住啊,朱檐飞廊在眼前,从她坟上吹来的风在耳畔回响,纵是不介意真相也难释怀怎就莫名淡薄的母女情意?
我做错了什麽?
是故,景泰廿六年,在皇姐度过十年危机之後,我向她请辞,要求迁往阴平封地。
我给了缘由,在那里的时间比这长,我想回那里。
皇姐没有挽留,她以阴平为中心阔我封地,赠我珠宝金银无数,还说我可随时回长安。
我重新回来阴平,学着太常的样子,寻人办起学堂,为皇姐的新政添砖加瓦。府中也养着一些幕僚打发时辰,好多都是她送的。她说我可以选一人以白首,也可择多人以欢愉,都成。反正我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
日子平静而有意义,我以为会就此过一生。
直到景泰廿九年,我回来阴平的第三个年头,府里来了一位老妪,直言要见我。
人带了进来,细看,竟是素节。
阿母当年的贴身侍女。
如今已过花甲,白发苍苍。
她说自觉大限将至,赶来完成主子的遗愿。
她的主子,不就是我生母吗?
我颔首,“你说吧,若我能做,自当尽力。”
不想,老妪却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公侯人家,这日小妾出门散心回来,闻其母来访,遂赶回院中。却偷闻其母与一人商议,要除去这家的家主。小妾暗思,欲除家主不就是除去她之夫君吗?於是惶惶逃开,不幸发出声响惊了屋中说话的人。急乱中见本家主母从远处走来,顿生一计,出声喊之,奔於她处报信,如此移花接木,金蝉脱壳。
後其母出,自当偷话者乃主母,下令杀之。主母身怀六甲,被长刀贯胸,一尸两命,其尸身悬於城楼,惨绝人寰……
“後来……”我在难以言说的震惊中截断她的话,问,“後来丶後来可是主母长女知晓生母死因详情,知晓凶手何人,而那妾室遂终日惴惴不安,闻其名见其身而心颤胆寒?”
老妪垂首不语,半晌颔首又道,“主子送走您,坚持让您千里就藩,实乃用心良苦,她以十馀年不见不问之生离苦,抚平陛下之怨恨,更为保全殿下尔。”
这些年,我也猜测了一些,然如此听闻真相,到底默声良久。
良久方问,所以她之遗愿为何?
素节便将一封信奉给我。
“恐人挑拨,恐社稷危,便不怕我知晓,与姐不睦吗?”我展信阅完,心绪难抑,半晌沉沉回坐榻上,复念信中数语,呢喃自问。
却闻老妪道,“婢子来时,将此事此信俱报陛下矣。这处亦是主子吩咐,主子一点心思,尽付此间了。”
我抬眸看她。
她继续道,“陛下准了,还让婢子带来一句话。”
我依旧看她,等她的话。
陛下说,“她富有天下四海,但只有你这麽一个血亲了,她很想你。”
我一动不动看着她,许久觉得脸上凉湿一片,一边笑一边小心收起了信,赶在四月清明回了长安。
城郊杨柳依依,春风十里,我在夷安堂姐的引领下,给一座无名墓上了三炷香。
归来未央宫见皇姐,我们都没论往事。
我与她说了我办的学堂,她送我两样东西。
一个五色手钏。
她说,“抱歉,你送朕的那个,朕找不到了。但朕记得它的样子,试着编了一个。幼年不总说朕不给你回礼吗,现在给你。”
我伸出手,劳她给我戴上。
眼泪噗噗索索地掉。
那会阿母防她害她,她哪敢赠我东西,以做把柄!
还有一物,乃一个泛黄的平安符,上书“元丰十五年八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