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长公主府东部别苑。
带着高帽的公公们,满脸堆笑,战战兢兢地弯腰站在一边,惟恐眼前这位爷心生不快。
“别都杵在那站着了,看着碍眼。”
傅翊周将剑放在桌上,一边就有人拿着帕子想替他擦汗,他侧头避开,看了那人一眼,接过帕子。
“殿下吩咐奴才,要仔细照看好小主子。”为首的公公腰弯得更低,尖着嗓子奉承道。
攥紧帕子的手背骨节分明,傅翊周沉声道:“你呆在她身边很久了吧。”
“小主子好眼力,以往奴才专门在殿下身边伺候。”常公公颔首,又道:“那些吃里爬外的奴才们,在小主子走後,就都被处置了。”
傅翊周冷下脸,不再多言。
夜晚,天空万里无云,月明星稀。一对挑着灯笼的仪仗队伍,似染着橙红的长龙由远及近。萧洛步伐加快,渐渐越过前头的宫女,来到别苑门口。
别苑门大开,里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低头让出路来。
“奕儿。”萧洛声低,有些激动。
傅翊周看了眼,便垂下视线,继续喝茶。
常公公见状,吩咐随行护卫和其他太监,让他们在别苑外等候。
冒名顶替傅翊周的蒋十伊,是蒋彻的儿子,在被蒋彻私自从江南的公主府带出前,还有个名字,叫萧奕。
小时候的萧奕,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萧洛的孩子,反倒是萧璟更像。
萧璟的父亲是当今皇上,他小时候被宫里的太监宫女保护了下来,偷偷送出宫,交由了长公主养育。
不然,也极有可能遭皇後的人杀害。
後来皇後听闻,萧璟可能是长公主的孩子,而长公主并未出嫁,故而衆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再提此事。
至于长公主与蒋彻之间的事,也说来话长。
当今皇帝是藩王之後,这是衆人皆知之事。前朝皇帝既无兄弟,也无子,驾崩後由内阁群臣商议,选了这一脉。
先皇在位之时,皇帝尚为世子,也都还不知晓以後的命运,萧洛是他唯一的长姐。
萧洛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父亲是藩王,母家又是世代名门。她任性娇纵,无人敢管。
有一回皇帝南巡,住在她家。人人都说皇帝贵为天子,天子异于常人,可她看後觉得天子与普通人无异,也并不是四只眼睛,或是两张嘴巴。
自那以後,萧洛大失所望,行事起来分外乖张。春日里的一天出游,从城外回来,突然从车厢里出来,抢过马夫的辫子,肆意抽在马匹身上。
马儿受了惊吓,扬蹄便跑,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过往路人惊吓出声,纷纷让道,街中心乱成一团。
最终,马匹跑得力竭,被沿途巡视的衙门捕快举着长长的苔杖里外团团围住,这场闹剧才得以平息。
梁溪知府得知是王府的马车闹事,从府衙里匆匆赶出来,就看见这麽一幕。
蒋彻正仰头站在马车前,和马车上高高站着的人争执。
“撞伤城中数名百姓,难以计数的商品毁损,你罪责难逃。”
蒋彻的话掷地有声,不论是王府赶来的仆役,还是衙门的人都大气不敢出,唯独一个捕头面色局促,扯了扯蒋彻的衣摆,示意他收声。
马车飞驰而过掠起的风似乎还未停下,萧洛胸膛起伏,喘息声有些重,笑问:“哦?你可知道我是谁?”
蒋彻不再仰头,而是平视,他面无表情,只道:“不管你是何人,即使是天子犯法,也理当与庶民同罪。”
闻言,萧洛像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事,顿时开怀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知府走近,她才逐渐平息。
“那你说说,本郡主犯了哪条罪,又该受哪条处罚?”
“按律例,凡在城中闹事者,轻则……”不等蒋彻说完话,知府脸上堆笑,上前一把扯过蒋彻,将人带在身後,道:“下官的差役不懂事,冒犯了郡主。”
知府拱手而拜,起身後回头斜了蒋彻一眼。这果然是个读死书的脑袋,要不是他手下缺人,也不会听了那书院先生的举荐,让他来这当差。
萧洛多看了蒋彻两眼,他站在知府身後,简洁朴实的青衫衬得身形笔直,独独站在一群卑躬屈膝的人群里十分显眼。
他眼睫垂下,犹如春燕展开的翅膀,面色寡淡,极瘦削,嘴唇很饱满但颜色很淡。
干净得像不染纤尘的纸张。
“常阿公。”
“奴才在。”
“将你带的银两都给他们,用以安抚受伤的百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