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暴发户
我们知道钱从哪儿来的,却不知道它为何离开了。
尤其是穷人。他们的钱包里从未出现过大额支票,古灵阁里从未开过金库,也从未聘请过律师为他们打磨遗嘱。他们赚的每一个纳特,从汗水和坏死细胞里捞出来,都丁零当啷地进了兜里,又毫不留恋地逃离。
他们通常存不下来钱,宁愿用三天劳作的工资去破釜酒吧痛饮一夜,也不愿意攒上半年,买一台提高工作效率的魔法机器。
麻瓜更是如此。政府给贫穷家庭疫苗补贴,绝大部分都被拿去换肉干和奶酪。他们陷入缺钱的循环丶贫穷的陷阱。生物繁殖的本能拯救他们。生数不清的孩子,能活几个算几个,这是提高家庭劳动力的唯一方式。
詹姆在牛津城听来的那歌词其实残忍得合理。
“贫穷生孩子,资本生钱。”
好在世界并非一尘不变。当一个人试图跃迁——无论从贫穷奔向富有,还是从富有落入贫穷——只要他或她足够胆大,没人拦得住这事。当然,成功与否,就连占卜也无从得知。
……
凯瑟琳很久以後,才明白这件事。
暴发户,暴发户,暴发户。
所有人都讨厌暴发户。
贫穷通常不恨老钱。他们生来就习惯了老钱的存在,就像无脊椎生物生来就知道这世上有人比它们多了一根脊椎。这跟脊柱带来的便捷难以想象,但没人会去探究:为什麽它们比我们多一根脊柱?那是和生物进化一样漫长的东西了,以至于到了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一条无需证明的公理。
暴发户曾经也是贫穷的,或者说,至少曾在人群中暗淡无光。
没人知道他们怎麽突然有一天,摇身一变,红光满面。也许是在禁酒时代大肆销售威士忌丶也许是在耕作了五代的土地下挖出矿脉丶也许是远渡荷兰第一个做空了郁金香——总之,看着曾经手拉手的夥伴变得前呼後拥,身後跟着五辆马车都拉不完的财富……这感觉真不好受。
老钱讨厌暴发户,有点像犬类或鼠类的领地意识。从前也在地上缓慢蠕动的物种,冷不丁抽出一根脊柱,就能和他们一起直立行走——这让他们不得不踩上高跷,避免和曾经在地上爬的家夥对视。
高跷有两边,一边是历史,一边是血统。暴发户想要站上高跷,比给财産翻个倍更难。
“……这就是为什麽盖茨比被黛西抛弃了,被修车工枪杀了,死在私人泳池里,那麽多人受他恩惠,却几乎没人参加葬礼。”
凯瑟琳很久以後明白了这一点。
“……布坎南一家却远走高飞。只因为他们姓布坎南,不穿粉色衬衫,真的从牛津毕业。”
说这话时,她刚满三十岁,第一次回到法国,普罗旺斯,漫天灰紫,是薰衣草花季末期。她站在坎贝尔先生墓前,那天是落雨的午後,一把黑伞罩在她的头顶。
“时间过得真快。”
“艺术装饰的时代过去了,”他说,“现在是我们的时代,无论纯血麻瓜丶还是新钱老钱……战争结束後再也不剩了。”
“这很好,什麽都不要留下,除了夏天,”她转身离开,“我只要这夏日永恒。”
……
傲罗来到现场之前,西里斯他们已经勘察过一遍。
凯瑟琳就站在门边,看三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巫师,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对像个瘪苹果一样的坎贝尔先生见怪不怪。冰面血泊叫她没那麽害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注视着躺在冰里的坎贝尔先生。
片刻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不哭,也做不到大哭。她像块没上满发条的怀表,世上所有秒针都向前奔跑时,只剩她被困在原地,想要跟上,却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一切发生。
莉莉早在嗅到血腥味的瞬间醒来,她忍住呕吐欲望,本想留在外面,安抚凯瑟琳,凯瑟琳坚持让她进去看看——她总归更相信莉莉,一位在考卷上几乎不犯错的女巫。
在傲罗赶来前十分钟,天光大亮,街上人头攒动。这是圣诞节的清晨,是365天中最美好的一个清晨。凯瑟琳站在这个清晨里,像一个荒凉丶破败又不带血色的国度。
从窗口向内看去,那棵光秃秃的圣诞树下,新添了几件礼物。凯瑟琳注意到,在金银色的缎带中,有一样不寻常的事物。
她敲了敲玻璃,西里斯小心地走到窗边。凯瑟琳用手指在窗户上写下三个词。
「那是什麽?」
她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圣诞树下。莉莉蹲在旁边,捡起了一件格格不入的礼物——一张泛黄的羊皮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