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你与苏公子认识很久了吗?”
九儿惶惶擡头,眸中满是惊慌。
明姝却又笑了笑,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转过身拂开珠帘走进内间。
***
过後的几日,金陵迎来一场倒春寒。
四处都是冷的,方冒出头的嫩草都被冻蔫了,厚重的冬衣又从柜子里拖出来,分明是二月天,却比冬日还要冷,直到初三这日才见晴。
这些时日,苏时卿一得空便差他的小童来请明姝移步梅林,经过日复一日的磨合,如今两人已配合得十分默契。
闲暇时候,她就在自己房中翻书,陆晏清书房里的书大多晦涩枯燥,可她出不了府门,便只能硬着头皮将就着看下去,时间长了,也在那些生涩的字里行间品出些滋味来。
唯有一点不好,这些书多被他标注过,瞧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她总觉得仿佛他就在跟前,那些过去相处的幕幕也时而浮现在眼前。
“明姑娘,你又走神了。”
明姝擡起头,见苏时卿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由的垂下视线,指尖轻轻挑动一根琴弦。
“苏公子和别的友人闲谈时也总这样吗?”
“哪样?”
“上论宇宙洪荒,下议人生之道。”
苏时卿稍怔,转而仰首大笑。
“所谓宫商角徵羽,金木水火土,这里头蕴藏着很大的学问,我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穷其一生也参不透其中一切奥妙,只是觉得与姑娘交谈颇为愉悦,这才不觉间侃侃而谈,让姑娘见笑了。”
“苏公子,我没有你那样的心胸,家父尚在牢狱,我自己也如囚徒一样,种种烦心事困扰着,我实在是心力交瘁。”
苏时卿安静地看着她,她今日穿一件短白罗衫,下面系一条元青长裙,云鬓几乎不戴珠钗,整张脸也只描了黛眉,擦了口脂,浑身清艳娇矜,独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压着些疲惫。
“若你信得过我,不妨跟我说说,你眼下有何脱身的妙计?”
明姝擡手拢了拢披肩,不着意地瞥向别处,“我在这府里孤立无援,又不能与亲人通信,哪里有什麽脱身的妙计。”
“你还是信不过我。”
苏时卿故作叹惋,横起玉笛在指尖转动。
明姝冷笑,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犹记得,上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最後亲手将我父亲送进大牢。”
他愣住,半晌眨眨眼睛,语气真诚地问:“不会是陆晏清吧?”
“若是他,我早已跟他同归于尽。”
他极为配合地拍拍胸口,笑道:“那,若有朝一日得以脱身,你要如何去报复那个欺骗你的人?”
“如何报复?”
明姝下意识攥紧了手指,清冷的眼底浮出一抹恨意。
“无外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卑微讨命的滋味。”
“好!”
他抚掌大笑,“我就欣赏你这样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人,依我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正解,佛家那套以德报怨不适合咱们这些肉。体凡身的俗子,实在太憋屈。”
明姝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亭外,忽然道:“起风了,再奏一曲便回去歇息如何?”
说着,横起笛子举到嘴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清音起,明姝静下心,十指落在琴弦上,一时只觉清风过耳,花香入鼻,眼前迷雾渐被拨开。
轻灵清越的琴声伴着柔和悠扬的笛音,击落枝头摇摇欲坠的残梅,亭中二人渐入佳境,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曲毕,苏时卿睁开眼睛,目光遥遥落在不远处梅树下长身鹤立的人身上。
明姝莫名感到一阵心慌,那种慌张是突如其来的,像一只巨网倏地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牢牢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