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声音,明姝总算松了口气:“还没有,稍等。”
应罢,她起身披了件外衣过去开门,见苏时卿衣衫整齐,头发一丝不乱,想来他一直还未休息,便问:“拾安,这麽晚还没歇息,找我有什麽事吗?”
“哦,白日在清音阁我有点事处理,忙完折回去时没看见你,戏楼小厮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我有些担心,便让人出去寻你。”他说道,“你怎麽提前走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明姝勉强笑了笑,道:“没什麽,我看你去的匆忙,我一个人在那坐着也无趣的很,听说这儿的胭脂水粉很有名气,我便去街上四处转了转。”
苏时卿往屋内看了看,看见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放在圈椅上,他迟疑了一下,也不问,只说:“听说明日你与江姑娘要去卫老先生家,我来是想问你,可否,带我一程?如若你不嫌弃的话。”
明姝诧异地看着他:“你是说……”
“我本四处游历,如今既然途经故地,哪有不亲自拜访旧日恩师的道理。”他说着,自嘲般摇了摇头,“只可惜当年学业未成我执意要离开江都,惹得先生放下狠话,来日就算我功名在身也不许再踏入卫家半步。”
明姝端详着他露出笑意的面容,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没说话。
苏时卿见她犹豫,接着说道:“我若贸然独身前往,恐怕会被先生扫地出门,而你是老先生的外孙女,我若以好友的名义与你同行前往,想来在卫府借宿几日应不成问题。”
“这……”明姝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则,她此行是为避祸,牵扯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二来,她不希望被陆晏清的人知道,她这一路是与苏时卿同行的,否则,以那人暴戾的脾性,後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她又一下僵住了。
温洋既然能找到这儿来,想必早已暗中监视她许久,不然怎会将她的行迹摸得那麽清楚,那……
这样想着,她将左手微微擡起,按了按自己抽痛的胸口,头脑在一瞬间混乱至极。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抿着嘴淡淡一笑,然煞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
而她颤抖的手,在此时,忽然被人握住了。
“小姝,难道你不愿意收留我吗?”苏时卿望着她,轻轻笑着。
明姝擡头看见他的面颊,看见他关切的眼神,心中的苦涩悄然消散了几分。
“寄人篱下者,谈何收留别人呢?拾安,你是卫家得意门生,外祖父若见了你定是高兴的。”
苏时卿唇角微微一扬,似乎松了口气:“那就这样说定了。”
明姝点点头,轻轻“嗯”一声:“夜深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赶路,需得养足精神才是。”
得她此诺,苏时卿不再多说,悄然出了走廊,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明姝立于门前目送,夜风袭来,遍体生凉,她却一动不动,在寂静的走廊中伫立良久。
***
次日晌午,碧瑶将行李收拾好,时莺让店家给马儿喂足了草料,一切准备妥当後,一行人便乘车前往南和县。
明姝与江茵对坐于车内,二人各自望着一处发呆,苏时卿打马走在她们右侧,偶尔转头看向车窗,只是窗前被厚重的布帘遮着,瞧不见车内佳人模样。
不时,江茵握着一方罗帕,慢慢掩在唇前,凑近明姝耳边,仿若闺阁女儿密谈般窃窃私语了一番,明姝听了微微动容,耳垂也渐渐积了绯色,转而悄悄擡起头,透过被风吹拂的窗帘望向外头高坐在马背上的苏时卿。
雨後新林之中他肌肤如玉,乌发如墨,一身白衣皎然出尘地穿过馥郁青枝,那般雍容洒落,令人惊羡。
“表姐怎麽还有闲心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明姝微红着脸收回目光,想起过往,她有点黯然地垂下头,“你分明知道,我心已死。”
江茵抿嘴而笑:“南和于他并不陌生,他大可独自前去,为何偏要赖在你身边?若说他对你无意,我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默然半晌,明姝缓缓摇头:“表姐想多了,他对我只是故友之情,并无别的心思……”虽未再说下去,她双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眉目间含羞带怯,可想到苏时卿与金陵那位的关系,她的心便如坠冰窖,神色只一瞬间又恢复如常,声音也沉了下去。
“我与他是云泥之别,而且,在金陵发生了那麽多事,我怎可能还有心思与别的男子谈情说爱……表姐以後还是别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江茵叹了口气,擡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试着慢慢放下吧,你以後的路还很长,总不能带着这些伤心事过一辈子吧?”
明姝心口一闷:“这些劝人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表姐又何尝不是抱着仇恨不松手呢?”
江茵皱着眉不说话,明姝自觉失言,喉咙却像梗了一根刺,想开口又说不出。
一室清冷寂静,只剩下车轮碾压在泥土上的辘辘声。
马车一路颠簸,直到酉时才悠悠抵达南和县。
时近黄昏,街面有些清寂,车马很快就赶到了一座雅致典丽的府邸前,“卫府”的匾额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宅院高墙耸立,靠西边开了扇黑漆的角门,院内树木葱茏,浓荫蔽日,绿云已延伸出墙,罩了小半个街面。
明姝与江茵先後下车,迎上来请安的家丁却没能认出眼前人是谁,倒是一个在阶前扫地的老仆往这处瞄了一眼後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扔下扫帚快步跑过来。
“您是……”老仆不确定地说了半句,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明姝,随即欣喜万分地说,“是小小姐吧?”
“老伯,您认得我?”明姝微微有些惊讶,“我是明姝。”
“老奴人老昏花,却也能依稀分辨出,您的眉眼和小姐未出阁时十分相似啊……”老仆眉开眼笑,将她打量一番後又感慨道,“当年您随小姐从金陵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如今竟已长这麽大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这时,站在後头的一个仆人打断道:“仁叔,你别光顾着在这儿自说自话,快请小小姐进去吧!”
“是是是。”被唤作仁叔的老仆忙退後一步,朝着大门口喊道,“快去跟老爷通报,就说小小姐回来了!”
说罢,又将目光投向江茵,“这位姑娘,老奴有些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茵答道:“我母亲是清河县赵家四娘子赵春玉,和卫姨妈是表姊妹。”
仁叔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原来是江二爷家的大小姐啊!恕老奴眼拙,没能认出来。”
“无妨,我自幼随爹娘在金陵长大,不常回来,您不认得也不足为奇。”“今日我陪阿窈妹妹前来探望外祖父,恐怕是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了,往後多有打搅,还望仁叔多多关照。”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江姑娘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