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们知道琉玉这几日忙于鬼道院的事务,将沐浴所需的一应物品都带了过来,让琉玉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沐浴后的琉玉被阴山岐拦在了回房的半路上。“名士阴山岐,一堂课可价值千金,掏钱掏钱。”琉玉撇嘴:“当叔叔的居然好意思找侄女要钱?”红衣青年矜贵地抬了抬下颌。“我自是不需要这等俗物的——但我的小鸟可不能吃那些便宜的鸟食。”琉玉抬头看了看月色下翩然飞舞的比翼鸟。还小鸟。都快喂成肥鸡了。“行。”琉玉唤来女使。“鉴于你没有存银,暂且预支你一个月的束脩——不必太感谢我哦,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不会真让三叔饿死的。”阴山岐看着琉玉放在他手中的那一枚金子。金子。但小拇指盖大。这居然是他一个月的束脩!?回到内室的琉玉,一想起方才阴山岐脸上的表情仍然忍不住想笑。“……我三叔真是好日子过太久了,鬼道院包吃包住,那些钱别说养他和他的肥鸟,养一家四代同堂都没问题好吗……”发丝间还有一些没完全蒸发的水汽,琉玉趴在枕头上晾头发。墨麟余光瞥见,一手执握底下呈上来的邸报,一手穿过她发丝。手指插进浓密的长发时,有热意透过掌心传递而来。……无量鬼火还有这种用途啊。希望他不要一时失误把她头发烧着了。但事实上,琉玉被这恰到好处的热意烘得简直昏昏欲睡。墨麟没回答,只道:“玉面蜘蛛送来的这个女人,你不该留在身边。”“你发现她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没有。”他检查过,阿绛虽是妖鬼,但炁海内的妖炁非常稀薄,属于善战的妖鬼中千里挑一的弱小,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毕竟是敌人,你太心软了。”琉玉翻过身来。她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心软?那你是没见过我心硬如铁的时候呢。”墨麟淡抬眼帘,不是很相信她的话。“比如?”琉玉托着腮道:“比如——撕了你我的结契书和玉面蜘蛛联手然后从九幽逃跑回到玉京?”“…………”眼前视线一暗。琉玉有些茫然,轻颤的眼睫拂过他掌心。好一会儿,她仿佛听到了一些东西在黑暗中蠕动的声音。随后,琉玉感觉到那些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渐渐从她的脚底缠绕而上,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渐渐往身旁妖鬼的怀中轻挪。“……墨麟!”见他愈发得寸进尺,琉玉忍无可忍地叫他名字。“在呢。”视野漆黑,他略显克制的薄怒与沉郁愈发清晰可辩。“不是心硬如铁吗?”“撒谎……明明是软的。”琉玉想,若非是墨麟当初那一把将整个大晁烧得人心惶惶的无量鬼火,她恐怕这一生都绝无可能与墨麟这样的妖鬼扯上关系。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世族少年,哪怕对她心有爱慕,也只是写些浮华诗篇来表露心迹,皆恪守礼节教养,不敢冒犯她半分。但墨麟与他们都不同。他从不说任何的甜言蜜语。哪怕在床笫之间,他大多只是沉默、专注、无休无止。琉玉一直以为他话少。却没想到这一世他坦然开口之后,说的全都是这样……不堪入耳的东西。借着一点窗纱透入的月光,墨麟幽深的眸光落在她锁骨上,长睫微垂,视线下移。“是因为你每晚涂的那些香膏吗?为什么……会这么白?”与妖鬼的苍白不同。她的白透着血色,像粉白的春日桃花,结出的果子水润柔软,指腹一掐,好似能浸出水来。“……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感知被黑暗放大。她能感觉到他覆着薄茧的指腹掠过她肌肤的触感。琉玉觉得自己快要在他指间融化。墨麟声线微哑:“你可以说我不爱听的话,我为何不能说你不爱听的话?”被他扣在掌下的睫羽颤动如蝶。“你是在……跟我讲公平?”尾音上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不但不惹人讨厌,反而莫名有种让人不自觉想顺着她,惯着她的骄矜。沉默了一下,墨麟没有反驳她这句。只道:“是你说,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气息凌乱的琉玉挣脱他遮住自己双目的手,狠狠在眼前的喉结上咬了一口。该说的一个字不说。不该说的倒是巧舌如簧了!然而琉玉咬完才发现,原本只在他衣襟出露出一点边缘的黑色鳞片,在被她咬了一口之后,迅速地攀爬上了他的脖颈。湿冷幽绿的眸色原本欲念充盈,却在发觉琉玉的视线停留在他脖颈时而归于清明。“别看。”他轻声吐出两个字,想伸手蒙住琉玉的眼。琉玉却握住了他的腕骨。月辉映在非人的黑色鳞片上,有种令人颤栗的不适感。但琉玉又很快意识到,这些鳞片与触肢并不是平白无故地冒出来,每一次两人有亲密接触时,它们就会不受控制地在他体表浮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从前多看一眼都觉得害怕的东西。现在却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抗拒。一旦意识到这些扭曲的诡异的肢体,都是因为对她的渴求而生,比起畏惧,又好似有一种微妙的自得从心底生发。琉玉捏了一下捆住她手臂的蛇尾。……好吧,摸起来还是让人有点头皮发麻。寻常妖鬼也就只有一种妖鬼之态,但墨麟身上,除了一些蛇类的特征,还有充血的触肢,前世琉玉甚至见过他额角生出龙角的模样。她以前听人说,墨麟在妖鬼中是一个特例。他虽然不是魔主的直系血脉,却发生了罕见的血脉返祖,他身上的那一半人族血脉不仅没有稀释他的天赋,反而补足了邪魔血脉的缺陷。任由他继续成长下去,或许会成为比魔主更加难对付的怪物。现在想来,她当初居然只是扫了眼墨麟的脸,觉得这妖鬼还算有副世间少见的好皮囊,就提出联姻,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琉玉有些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你最该说的难道不是我三叔的事吗?如果不是我主动揪出我三叔这个被人当枪使的傻子,有三大世族在背后支持玉面蜘蛛,你就真要跟他缠缠绵绵地斗上个几十年了,笨。”从她的口中说出这件事,仿佛简单得不需要任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