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
米蓦山半蹲在她面前,从袖中拿出帕子,细细拭去小丫头脸上的眼泪,说:“有离别,就有相聚的时候。不哭了。”
李姿意不满:“明明带着我也可以,他就是自以为是。”什麽都自以为是。身为宁生,自以为是为她好。所以抛下她走了。身为孔不知,自以为是为她好,所以死了。
可她呢?他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你路上总问修道之事,不是很想做修士吗?你有想做的事,他也有想做的事。感情若至深,并不是总要朝夕相对才行。就算天各一方,各行其事,也与在身边时是一样的。”米蓦山柔声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等有一日你长大丶学成,再去见他,说不定还能吓他一跳呢。不知道你原来那麽飒爽丶那麽本事。”
李姿意很想摇头,但看着米蓦山谦谦君子半蹲着轻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实在不忍心叫他头痛,还是算了。
米蓦山见她垂头不语,分明是不愿意可还是不再辩白了,便心中了然,不免怜惜,哪个孩子是生来就懂事的?无非世事逼人。
两个人在米幽思面前行了拜师礼,便算作师徒了。
米家也是奇怪,收徒弟一向低调,若要出师时,礼节却是恨不能比婚丧嫁娶还要繁琐。
两师徒大着牵着小的,往米蓦山所住的八里居去。
眠山幽远,路边春桃林如云海,路上李姿意忍不住拉着米蓦山停下步子来。她喜欢这些花,因每每凝视,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心中酸暖。也因为她喜欢,但大阴山不生桃花,孔不知才嫁接了许多的桃枝在噬魂树上,也才有了後来的闻名于世的桃景叫世人惦记。
“此桃花属异种,花分八叶,片片玲珑。”米蓦山看着那花说:“你既无大名,为师便赠你‘玲珑’两字为名。从此你就有名字了。别人问起来,你便大声地和他们说,你叫玲珑。且你还年幼,该有小字,那小字嘛,叫团圆吧,哪怕将来入道未能大成,也望你一生和美,再不受离苦。至于‘幺儿’是你父母所赠,以米氏规矩入道後便不能再用了,你自记在心里不忘其恩便是。”
李姿意不喜欢玲珑这两个字,看到这两个字就想到宝玲珑那讨人嫌的样子。可长者赐不可辞。
但是,哪怕到了八里居整理好了住所丶从书楼领了心法书策丶听完了讲法丶且吃过了晚饭丶躺在了软烘烘的床上,还是感觉膈应。暗骂,这个宝玲珑真是阴魂不散。
次日老四来接她一起去听讲法,她还是一肚子气,不过想想,只是这俱身体的名字罢了,等回到原来的时间也就与她没了关系。可也没料到接下来的几十年系统一直没有动静。即回不去,又不知道孔不知道去哪儿了。米氏弟子不出师,不能出山门,去找也是不可能的。
她绝望了。
人从原来一的一米二长到了一米六,心丹也早早结了,修为也渐渐在长了,米氏心法也倒背如流了,可一切还是没有进展。
顿时本性暴露无疑,区区几年,便混成了米氏最讨人嫌的‘小姑奶奶’,山中内外子弟们,一听说‘八里居的小团圆’‘临江君的小徒弟’个个都眉头紧锁,避之不及。
每日不是在明楼受罚,就是赶在受罚的路上。米幽思好好一个美型男,都要被她活活气出鱼尾纹来。
这次讲道法的枯庐先生头发胡子都被炸得焦黑,抓着一叠子黄符纸,拉着她站在明楼堂上,老泪纵横向米幽思告状:“临江君这个小徒弟,老朽是教不了。习室也不容不下她这尊大佛。还是请临江君自己带回去亲自教导吧。不然她要再呆几年,那长思坡都要被她给铲平了。”
李姿意自己也是个黑人,半个脑袋的头发都被燎秃了,剩下一截胡渣似的茬子,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我师父不习符咒的。教不了这个。”还狡辩:“学而时习之,不矣悦乎。我这不是将先生教授的知识实习实习而已吗?也不知道会炸成这样呀,不知道是不是先生教得不对。”气得枯庐先生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但一听临江君的脚步近了,她便一垂头无声地抽噎起来,哽咽着说:“全是玲珑不对。玲珑资质太差,智慧不足,想勤奋些为师父争光,却总也比不上别人。请先生和宗主,罚我就罚我,不要告诉我师父,他知道了又该难过。我师父身体本来就不好。”好不可怜,一脸的委屈。反正错的是玲珑,又不是她李姿意。
进来的米蓦山便连忙向枯庐先生与米幽思请罪:“玲珑顽劣,皆是我教导不力之故……”
米幽思看着这一对师徒,便一脸的晦气。
他也是没懂,这小丫头每每哭半天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可怜什麽呀?成日里上山抓鸡下水捞鱼,不说玄龟被她追得四条小细腿都健壮无比了,连鹤灵都被她追得掉了一地的毛到现在都没长出来。
可看着米蓦山大氅上的鹤灵羽毛,便一时如鲠在喉。也只好随便说她几句就算了。她虽然不着调,但是真心待自己师父好,大冷的天,米蓦山犯病药堂又没找到人,只好自己去山上采凌霄果给米蓦山入药,回来小指头都冻掉了一截,如今也还没长出来。
临江君修为在三修界中实算翘楚,但却一直身体不行,这是衆所周知的事。他生来身体有异,入道後只能单修元灵,元灵一日比一日壮身躯便一日比一日难堪重负,自然就会越来越不好。但只要不出大岔子,再过几年元灵大成,就能摆脱肉身羽化登仙。
各世族看着相互敬重,其实私下都在暗暗比较,说到底米氏能一直独领风骚,被视为世族之首,到底米蓦山这一支功不可没。若真得了道,更是能仙泽後人。私下米幽思已经再三叮嘱过,这几年是为重中之重,米蓦山的八里居外,务必严防,日夜看顾,不可使米蓦山修行之时受到侵扰。
要不是米蓦山不肯,连李姿意都早就被移到别处去居住了。
此时再见,免不了要支开了李姿意,再提闭关之事。
虽然说过好几次,但米蓦山不肯,说闭关虽然可以排除杂思有益于修行,但如今他心中有挂碍,终归是不能安心:“漫漫修途也并不能急于一时之功。玲珑这样顽劣,又不服管教,若我不在恐怕天都要捅塌。若出事端又劳累宗主。”
你还知道她顽劣啊?米幽思叹气:“也不知道当年让你收这个徒弟是对还是不对。”
米蓦山怔了一下,听到米幽思说:“师徒之情成劫的也不是没有。”这才微微松开袖中不自觉紧握的手,表情到也释然:“万事皆有缘法。七情之苦便是现在不受,在登仙道上也是要受的。”
米幽思见他坦然,到放下心了。
老四从外面回来,正逢米蓦山与李姿意刚走。他远远站定,看着米蓦山与李姿意站着说话时,先是有些恼怒,後来又无奈的表情,便与同伴的明月说:“临江君这样也好。有些烟火气。”
米蓦山年幼失怙母亲早逝,由尊长带大,虽然个性温和端正,但太过于方正守礼难免显得淡漠,与谁也隔了一层。如今多了这个鬼精灵,到叫他整个人鲜活起来。
明月看着那边。
李姿意正抓着米蓦山的袖子,拉着甩来甩去地走,不知道在说什麽,欢快得紧。明明头都秃了,和只烤鸡似的,可浑然不在意。米蓦山也不恼她,早习惯了似的,只回头看她笑,伸手想替她擦拭脸上的黑灰。手触其面额,耳尖儿泛红,飞快地将手收回来,只把帕子递去,李姿意到不觉得,接过来满脸乱抹。
因米蓦山结丹驻颜早,两个站在一起,竟一时看不出年纪上有差。
但明月看在眼里,莫明就觉得不喜欢,说:“这位上天入地的小姑奶奶行来总无尊卑,甚没规矩。要不是她,临江君早登仙道了。如今心有旁碍,便不是好事。我们该劝宗主,想个法子。”
老四瞪眼:“一生若只知修行,未免可怜。临江君自己喜欢便好,你凭什麽觉得不是好事就要掺合?”
两人一时不欢而散。老四跑上前去,与米蓦山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