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
闻不生是玉兰花开,月挂中空时分回来的。
月光下的花苞,圣洁无瑕,周遭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玉树琼枝,亭亭玉立。
树下站着未曾休眠的琅朱公主,一身水碧色罗织裙,手中拈着一截失根的玉兰,与背景里的月色丶花色融为一体,仿若不染凡尘的优钵罗华。
葱白的素手,清波色丹蔻,如何看都该是位清丽婉约的佳人子,偏心思深沉下手狠辣,一片片鲜嫩的花瓣无辜被其摘下,自半空飘零,无处可依。
“清晨行走,至晚方归。不知本宫可否了解了解自己的贴身护卫这整整一日的时间究竟去了何处?见了哪些故人?或有劝你回头是岸者?”
抛却手中残留的花瓣与花蕊,她迈着闲庭信步向对方靠拢,眼中含着调笑,更带有笃定地谛视,仿佛他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皆由其亲眼所见。
闻不生倒不会天真地以为琅朱公主这些话都是在诈他,这个女人心如棋盘,防范自己亦是在意料之内的事。
只是他今日与仇有酒接头时,下意识跟着戎烈去了穆府,撞见戎烈要与穆姻撇清关系,心绪波动竟意外被发现,便与戎烈手下那个叫隽齐的护卫的打了一架。
最後惹得本就伤心的穆姻又一次哭得梨花带雨,离别时还不忘劝诫他,希望他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云云……
只是从琅朱公主说出的话来看,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闻不生肯定,穆府亦有她的眼线无疑!而且绝不是仇有酒的人!
“既然知道得清楚,何以再来问我?”,他说。
黑色长发飘散过膝,是连一根绸带都未曾系,如瀑如缎,秀气的耳廓从绢带般的发丝中探出,有种顽皮躲藏的意趣。擡手挥袖之际,手指缝隙间飘散出淡淡地属于玉兰独有的幽香来,轻盈的食指将落不落地贴近闻不生脸颊边的发鬓,似有似无的触碰,仿若是克制隐忍,又似另一种心弦挑拨。
“我是苦海,她是岸?”,她道。
说话时,双眸明亮,皓若皎月,嘴角藏着暗暗笑意,好像一位常年流连烟花柳巷的风流公子戏谑院里新来第一天的姑娘。
清窈想,或许对于从小听教受诲三纲五常的闻不生来说,女子应端庄持重丶贤淑慧敏,懂得藏巧于拙,而不是左右逢源,自轻自贱。
故而在此人眼里,自己的行为无异于轻浮做作。加之前两日的轻薄之举,是以,这厮沉下脸,转身就要走。
暗暗骂了句不解风情,她厉声唤住对方:“站住!”
收敛起调戏的心思,正眼直视着那人的背影道:“戎烈的事情你还没给本宫交代呢。”
对方猛然转身,似是有气:“一切一如殿下所想所愿。”
这是心疼穆家大小姐而生气?还是替心爱之人感到不值而生气?
“戎烈抛弃她,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清窈寡淡一笑,说话模棱两可,叫人捉摸不透。
“如今你大仇几乎得报,後续也有本宫来替你收尾,心爱之人孤单啜泣,此时岂非登堂入室的好机会?若此刻放下屠刀,带着穆家大小姐远走高飞,可是比你当初匆匆行事的机会好上太多了。”
这是要考验他的忠心?亦或是在揣测狡兔死走狗烹的可能?闻不生的双眸明晦交织。
比起发誓或一些口头承诺,不如实际的分析更能说明自己没有变卦的可能,于是他寂默良久,方道:“穆家大小姐从来不是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名号,她没有选择,更不是那样的人……”
稍顿,又道:“既然她没有选择,我便没有选择!”
有一年小年,江畔积雪,园中有善妒其貌美者将她绑置木筏後,推入腊月江中。
那日幕落江心舟如月,月下浊风冰彻骨。只听那花娘在岸上说:本姑娘从不做旁人没有选择的选择。
由是冷得极为清醒,便也记得极为清楚,此刻时隔久远的话在脑海中翻山越岭来到清窈耳边。
“是了,选择还是要唯一才好。”,她笑不达眼底地说着。
明明看着闻不生,却又似在自言自语。
——————————————————————
满园春色桃李,落英缤纷似霞。
峣姜地理位置沟壑峰回,造就其曲水宴的独特。
与大周等平原之都宴席大多办在後院楼阁,以井水为引不同,关阳侯府此次举办的曲水流觞乃萍山後亭的赏春游会。
萍山後亭依山傍水,一路溪水叮咚,东西坡地有天然草毡桃林,岸上有雅亭帐帷,是郊游集会丶识趣赏花丶品茗下棋的好去处。
此地得峣姜先祖允准,由内阁依制所建,是以世家春日游会皆在此地,只需提前报备一声即可。
清窈是世子戎祎亲自去接的,未免登山之烦扰,还特意备下了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