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木刻竹雕的灯笼是峣姜年节时期特有的宫灯花样,瞧着比铜台精巧细致,有更精巧的雕镂八面飞檐,每一面都刻出一幅幅有关人物丶鸟兽丶风景的精美画扇来,甚至以此为书。
廊下宫人们正在换着宫灯,各类青铜盏被留下,布帏灯则被扔在角落,而後经由洗黛宫统一处理焚烧,来年再换上新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捡起一盏描墨画竹的灯笼,看着微微泛黄焦灼的布帏,馨姌有些心不在焉。
距王兄颁下赐婚的旨意已有两日,王後娘娘只让她回去等消息,未来究竟如何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旁人手里的滋味更不好受。
正出神,芳菲殿中竟久违地来了客人。
来者有二,一位名义上该算是她未来的妹妹,齐家小姐;另一位则是葳蕤宫的主子,穆氏夫人。
这二位皆是禀了宫门,正大光明进来的,一前一後,神色严峻,似是十万火急。
然则实际还有另外两位,问安请好时从天而降,摸着灯黑,悄然出现,进出宫防如入无人之境。
四人几乎同时出现之际,馨姌隐约意识到什麽,急忙命贴身宫女闭阖自己寝殿的所有宫门并候在外围。
熄了亮的宫灯静静躺在桌面无人在意,清冷的宫殿内燃着御阁刚送来的乌骨炭,曛暖无烟。
一向率直的齐姄最是憋不住话,上来便是一通直言:“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我们来找你,实在是有事同你商量。”
“臭丫头~”,廖冀喝了她一声,多少有些嗔怪对方太过直接的意思。
齐姄:“你瞪我做什麽,左右都是要说的!”
平日里一贯显得空旷的殿宇今日瞧着却格外拥挤,左右前方围着四个人的压迫感,若非知道他们不会干出什麽出格的事来,馨姌定然没有耐心听完他们说话。
“你们是想同我商量赐婚一事?”,她怯怯问道。
微微一惊,齐姄道:“既然你早已知晓,就更没什麽好藏着掖着的了,我们正是为了此事。”
到底是齐淮的妹妹,馨姌多少有些忌惮。
“你们想干嘛?”
“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从介绍你与徐将军认识到让圣上赐婚你同我哥哥,一切皆由琅朱公主,如今的峣姜王後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加深徐林与我哥哥的矛盾,以此掌控朝堂。”
撩了撩鬓角垂落的发丝,馨姌眸光晦暗,脸上并无半分波澜。
“所以呢?”,她又问。
见对方如此淡定,齐姄便不淡定了:“所以我们当然不能让琅朱的阴谋得逞啊!”
一旁的廖冀按住她,恭敬道:“殿下,我们希望你能手书一封给徐将军,告知原委,最好在信中说明你是自愿婚嫁,切莫中了他人奸计。”
话毕,大殿之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解束公主的一个回复。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为国为民,理所当然要答应的大义之事,不该犹豫,更不该推拒。
扫了在场之人一眼,一身凛然正气的齐姄和廖冀问心无愧,目光炯炯;
穆姻捏着手中的帕子,稍稍垂头,避开与她对视;
最後一位……一身暗縧玄衣冷冽暮沉,眸光死寂如渊,不避不讳,瞧不出太多情绪来。
若是没有猜错,这麽多事情应该皆是这个人告诉他们的?!这位以往一直跟随在王後身边的男人。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馨姌只得出一个皮囊确实不错的结论来,至于其他难以分辨的东西……亦懒得管。
沉寂半晌,她问:“本宫为何要这麽做?”
衆人一愣,大抵有些不可置信。
便听解束公主声色寡淡地又问了一遍:“如果这麽做,不知齐大人愿意许本宫何种好处?”
“好处?”,齐姄惊讶,脱口而出:“避免朝堂内耗难道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既受宫中锦衣玉食,便该为天下百姓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似是瞬间失了理智,一向怯懦沉闷的解束公主忽而大声质问:“敢问齐小姐哪只眼睛看见本宫锦衣玉食?!”
若她也算锦衣玉食便不会在萍山後亭任人欺凌,给齐姄仗义出手大展风光的机会!
当时有多少人夸她齐大小姐方正刚直,岂知因动静闹大的她羞愧得恨不得当场自尽,後来回去的马车上因此事自己又再度被廖竑打个半死。
堂堂公主多年来仍任奴役,後宫宫人动辄打骂,未婚夫婿多番羞辱,她可当真锦衣玉食!
这些话她终究没有说,亦不想怨怪任何人。
更不想忍了那麽多年,临到现在关键时候却忍不住,从而多生事端。
是故其实她早已知晓萍山後亭的引荐与偶遇皆是精心策划,亦猜到赐婚一事或许有王後推波助澜;
她更知道王後娘娘不是什麽好人,亦猜到自己只是对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可这棋子下在哪儿是棋手说了算的,不会是同样身为棋子齐姄与穆姻,更不会是连棋局都不沾染的廖冀与闻不生。至于齐淮,王後对面的下棋人究竟是不是他,还难说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