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小祖宗唉,您能不能坐直些?"袭人手忙脚乱地给宝玉整理衣领,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这都卯时三刻了,太太说了一刻钟后就到!"
贾宝玉迷迷瞪瞪地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此刻跟个软脚虾似的瘫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跟霜打的茄子没两样。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瞥了眼窗外乌漆嘛黑的天色,顿时哀嚎一声:"这天还没亮呢!"
"您可快着些吧!"麝月捧着铜盆进来,水都溅了一地,"昨儿太太可是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一准儿要来查功课的!"
宝玉被两个丫鬟七手八脚地伺候着洗脸漱口,一边还不忘小声嘀咕:"环老三这混账东西,中个县试把全家都搅和得天翻地覆。。。"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屋里主仆几个一个激灵。袭人赶忙把《论语》塞进宝玉手里:"快!捧着!"
门帘一挑,王夫人端着个茶盏踱了进来。今日她特意穿了件深色衣裳,腰间还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活像个准备上阵的将军。
"我儿昨夜温书到几时?"王夫人在主位上坐定,慢条斯理地掀开茶盖撇着浮沫,眼睛却紧盯着宝玉。
宝玉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书页哗啦啦直响:"回。。。回母亲的话,读到三更。。。"
"哦?读到哪一篇了?"王夫人放下茶盏,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宝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学而》篇。。。"
王夫人突然拍案而起,"啪"地一声把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好个没脸的孽障!昨儿明明让你读《为政》篇,你连为政二字都没记住吗?"
宝玉吓得一哆嗦,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袭人和麝月更是噤若寒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从袖中"唰"地抽出那把戒尺:"把手伸出来!"
宝玉哭丧着脸,颤巍巍地伸出手。王夫人正要打下去,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金钏儿慌慌张张的声音:"太太!太太!老爷来了!"
王夫人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老爷怎么这个时辰来?"她匆忙整理了下衣襟,脸上堆起笑容迎了出去。
贾政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宝玉手里的《论语》上:"听说这小子总算知道用功了?"
王夫人笑得满脸开花:"正是呢老爷,宝玉如今可勤快了,日日五更起三更眠。。。"
贾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突然抽走宝玉手里的书:"那我来考考你。《论语·为政》篇第二十四章讲的是什么?"
宝玉脑门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袭人和麝月的脸色比纸还白。
贾政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声音也像是淬了冰:"连《为政》篇一共多少章都不晓得么?"
王夫人急得直跺脚:"老。。。老爷,宝玉他。。。"
"砰"地一声巨响,贾政把书重重砸在桌子上:"这就是你说的"勤快"?这就是你说的"用功"?"他瞪着王夫人,鼻翼一鼓一鼓的,"你当我贾政是那等好糊弄的糊涂虫不成?"
王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贾政甩袖转身,临走前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从今往后,宝玉的功课由我亲自过问!"
门帘"啪"地一声甩上,震得窗棂都跟着颤了颤。王夫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把戒尺,指节都泛了白。
"太太。。。"袭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都滚出去!"王夫人突然爆出一声尖叫,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连金钏儿都没能留下。
等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王夫人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她的眼神从愤怒慢慢变成了茫然,最后竟涌上一层水雾。
养尊处优的手指缓缓抚过戒尺上的纹路,王夫人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管教不了了。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夫人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力。
正午时分,王夫人在贾母房里哭成了泪人:"老太太,我是实在没法子了。。。宝玉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老太太捻着佛珠,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孩子还小,急什么。。。"
"可环儿比他还小两岁!"王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声音,"媳妇这不是着急吗?眼看着二房里。。。"
话还没说完,贾母突然睁开眼:"你是怕将来二房里没人能撑门面?"
王夫人被说中心事,咬着嘴唇不说话。
贾母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要我说啊,宝玉有宝玉的造化。你越逼他,他越往犄角旮旯里钻。。。"
"可老爷说从今往后要亲自过问。。。"
"他?"老太太冷笑一声,"他还不是三天两头不着家?能问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正说着,外头突然一阵喧哗,紧接着就见宝玉一溜烟跑了进来,扑进贾母怀里:"老祖宗救命!父亲要打死我呢!"
果然,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贾政,手里还攥着根藤条:"母亲别拦着,今日我非得教训这孽障不可!"
贾母把宝玉往怀里一搂,眼睛一瞪:"你敢!要打先打我!"
贾政气得直跺脚:"母亲!您就惯着他吧!"
"我惯怎么了?"老太太来了脾气,"我贾府就这么一个凤凰蛋,你想怎样?"
这话把贾政噎得直瞪眼,最后只能气呼呼地甩袖而去。王夫人站在一旁,既不敢劝丈夫,又不敢违逆婆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宝玉躲在贾母怀里冲她做鬼脸。
这一刻,王夫人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边是她从小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儿子,一边是她引以为傲的名门望族的脸面。
她缓缓转身走向门外,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袭人小心翼翼地跟上:"太太。。。"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王夫人突然小声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袭人吓得不敢接话。只见王夫人慢慢抬起头,看着院子里开得正艳的海棠花,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我不就是。。。想让他出人头地吗。。。"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粘在了王夫人间,她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