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8尾声
聂青鸾已经找过那个人了。
很久之前她就找过她了。
她忘了。
那是夏日,她晒得满身是汗,塞外的太阳滚烫酷烈,她盯着太阳发呆,强硬地直视它,直视得几近晕眩。
再一眨眼,聂青鸾便置身于一个非常清凉的房间,很熟悉的陈设,屋子内是浅淡的芳香,玻璃外头有刺眼的太阳,被落地窗上垂下的纱帘遮盖了大半。
那个人依旧坐在桌边,握着一只轻巧的羽毛笔在撰写着什麽。
聂青鸾一晃神,走了过去,有些无礼地径直去看她在写什麽。
那人轻轻合上了书页,握着笔转过头来:“你看什麽?”
聂青鸾冷不丁回一句:“我在看你给别人写了怎样的人生。”
那是一种熟悉的探询情绪,掺杂着一种平静的嫉妒,像她嫉妒聂岚青一样。
对方被她这平板的腔调弄得忽然安静,回答她:“没你过得好。”
聂青鸾不大信,又似乎信了:“你真舍得。”
“没人喜欢看波澜不惊的无趣故事。”她握着羽毛笔,支着下巴看聂青鸾,“你是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你偏偏不珍惜。”
“不知好歹。”
“彼此彼此。”聂青鸾听腻了,有点厌烦的表情浮现在那张漂亮面孔上。
“不珍惜就不珍惜,我厌烦了。”她说,“我回去还是那样的生活,我一直在想,一直想。”
“你说得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没有你,我什麽都没有。”
“是得刮一层皮脱一层骨才有资格来说“我”。我同意了,换吧。”
那人浅淡的瞳孔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起伏地听她说,仿佛毫不在意。
聂青鸾扯了扯嘴角:“既然你可以决定我过怎样的人生,那我也没什麽不能接受的。”
“我也试试别人的人生吧,你说得不错,也许是我太顺遂了,顺遂得眼里容不得沙子。”
“我就是不愿意,我不想再继续,不想和你给我安排的人在一起。”
“有那麽难以忍受吗?”对方问,“难以忍受到宁愿去当一个早死鬼?”
“是你说的,我不知好歹,我好日子过腻了,当一回早死鬼也不错。”
聂青鸾变了,上次见面时颐气指使,眼里隐约透出的傲慢与淡漠都消失殆尽了,像是在塞外晒久了濒临枯竭的花。
她不在她面前僞装了,反正她也能一眼看透她。
“我讨厌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道路我不想再走了。”
“好歹你给了我机会,我可以往另一条路走。”
“哪怕是死路,总得试试。”
“说完了?”
那人放开了手中的羽毛笔,站起身来,雪白的纱帘平稳地遮去过于刺眼的光,整个室内明亮温暖,仿佛夏天一丝一毫也没闯入这个房间。
“嗯。”聂青鸾答道。
那人不说话,她的目光落在身前长桌杂乱的书上,随手抄起了摆在一旁的陶土花瓶,狠狠一砸。
聂青鸾惊骇地望向她的背影。
清脆的碎裂声,花瓶无辜地碎在长桌上,没有水,里头放着的新鲜牡丹歪歪倒下,花瓣惨然抖落。
那个人从桌上一摊杂书里精准地抽出一本泛黄的书,举起一旁亮起的银色烛台。
书被她拎在手里,书页下垂,松散开来。细小的火舌一碰触到干燥的纸页,旋即猖狂地一口吞噬,兴奋地烧了起来。
她冷静地看着手中点燃的书页,一甩手,扔进破碎的陶土花瓶,砸在脆弱的牡丹花枝上,一同焚烧。
聂青鸾愣愣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的动作。
她重新坐回了长桌旁,脸上说不出是什麽表情,漠然望着桌案上危险的一团火光,稀薄的纸页一张张烧黑,刺鼻的烟味徐徐漫开。
接着,她说:“你滚吧。”
书页焚烧的时候,聂青鸾感觉有什麽东西在不断消失,她明白了,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也许下一秒也会消失。
她没什麽反应,反而微笑起来,轻声说:“再见,母亲。”
在她视线模糊之前,桌案前的人从始至终只留了个背影,目光平静地看着焚烧的书页。
零星的黑灰熄灭了。
“她让我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