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上头所示意,是等同三年俸禄的飞钱。
“朕改隔日朝会,增诸卿劳务,办公时辰倍长。弼马官尚懂催马奔而添马粮之理。朕虽年少,但如此浅理亦是知晓。故从今岁起,参朝百官俸禄皆长二成。地方官员二百秩品及其以上者,增一成。其中御史台和都察院,六百品长官年终获三倍俸禄飞钱,副职为二倍,其馀为一倍。飞钱盖大司农印,凡大魏国中公私柜坊皆可兑换。”
此话落下,士族高门的官员自也无甚感觉,二成俸禄於他们不算什麽。但是低位者,自是天大的好消息。然百官前列,有一人却是满目愁容,乃大司农李安。
此刻只觉荒唐之极。且不乱御史台和都察院,人员不算太多。但从中央到地方,官员数量之广当以千数,让他这个大司农从哪里去专门弄出这麽一笔银子?
他执芴直言,抛出心中所虑。话到最後,更是着重点明,如今国库并不丰盈,大半银钱都投於东齐和南燕两境的军事上。
前头连光禄勋精建三千卫都挪不出银子,何论这厢数倍的银两!
江见月颔首,仿若等他这话已许久,待他话毕,亦道,“大司农所言甚是。故朕数日前重理皇亲宗氏,不过数十人尔,少府处可将皇室开支缩减至半,用以增俸之上。”
殿下百官有一刻震惊,对御座上的女帝生出些许崇敬之心。如此少龄,竟不贪奢华,勤俭自持,以身作则。
只是这样的举措,落在部分人耳中,只觉心有馀悸,背生冷汗。譬如赵励,陈章等身为世家的高位官员。他们从前郢王朝到如今江氏魏国,宦海沉浮间,政治敏感已是警觉许多。
果然,还未容他们再多想,沉默至今的丞相苏彦接过话头,转过身来道,“陛下身先士卒,缩衣减粮以惠诸臣,臣等不甚感激。臣仰陛下厚爱,领百官之首;又承各族不弃,兼统士族,故亦愿追随陛下,集族中所有,奉黄金万斤,白银五千斤,聊作绵薄之力,以作提奉之用。”
话音落下,江见月抬眸望向他,彼此眼中皆是笑意。
她一双嫩白素手,甚至从广袖中探出一点,修长纤细的十指间竟把玩着一个铜雕手柄。
四神温酒器上可拆卸的手柄。
苏彦自是看见了,不由微微蹙眉,嗔怒了她一眼。
江见月挑眉,换得他赞许又宠溺的眸光。
【臣之所有,皆是陛下的。】
【臣不过一凡人尔,早些年高门间那些雅趣,多少也占了一二。】
十月中旬那日的授课,江见月在三日後了悟。
她不觉得苏彦是随意赠物於她,且她有旧疾,不易饮酒,此物於她并没有多少用处。
她便琢磨了一番,未几回过味来。
因为方贻後来与她说,那日是丞相带他一道来的。
方贻虽也偶尔进宫,但都是江见月传召或是自己请旨入内,那还是头一回於苏彦同来。
原是他在提醒她,隔日朝会并未被群臣接受,要其接受,可从底层入手。然收拢底层官员人心,最直接的便是提奉加职。
只是提奉银钱从何处而来,士族高门便是一道口子。他赠名贵酒器,寓意会领头捐供。
早年间高门雅趣——
早年间,当是前郢赵氏分崩离析之初。
雅趣麽,大抵是世家十中七八皆有敛财搜刮膏脂之为。
而洛州苏氏从其父苏志钦开始,破除门第之见,大抵能算一股清流。然祖上积财甚多,苏彦所谓的占之一二,便是此意。而他母族,更是前郢皇室,财富之多,自是无可比拟。
今日,由他重归国中,固她皇权,用以百姓。
江见月眼中雾气渐重,心中更是暖流涌动。
她的师父,执她手掌,掩她在身後的男子,不仅心怀大义,更是心细如发。他没有将她圈於後宫温室,代她做完诸事。而是一点点引导,一点点启发,提她心智,增她,养她羽翼。
而眼下,得他领头。
赵谨便随之附和,愿意初资捐供。
夷安亦附和。
夷安一附和,陈珈也出列附议。
赵谨和陈珈二人一言语,赵励和陈章就被架起,亦硬着头皮附议捐供。
越来越多的宗亲与世家官员附议……
然女帝已言“少府处可将皇室宗亲开支缩减至半,用以增俸之上”,是故如今雍凉高官原也无需他们在捐供太多。反而世家处,因苏彦开口便是黄金万斤,他们在不济也不会输苏氏太少,眼下个个敢怒不敢言。
这一局,在十月女帝取消立皇夫之後,门阀可谓惨败。
尤其赵励,回想侄子的话,当真聪明反被聪明误。
少年君主胸中乾坤,皆是帝王术。
江见月坐在御座上,看着诸人跪安,青年丞相与她同为南面受礼,在她身前丈地出的背影。以往都是她入他怀中,被他护佑,掩於身後。这一刻,她却想将他抱入自己怀里,替他挡住殿中权贵高门隐隐投向他的丶如刀似剑的痛恨目光。
这样的心绪作祟,在这一日里纠缠得她格外强烈。
散朝时,天空阴霾落起小雪,她让阿灿追上正走到宫门口的人,送给他一把伞。
午後时分,她让陆青去了一趟丞相府,送他一盏乌鸡汤。
入夜後,她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遂捧来那盏四神温酒器把玩。不知不觉饮了半壶酒,满脸红热,额头滚烫,胃中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