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比方说她不想让长辈因为当年的事而担心她,她就会装成乖巧懂事的模样。同龄人在青春期可能会有的叛逆丶逃学丶挂课,她都不敢去做,因为她要让周围的长辈觉得她很阳光健康,当年的事并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是一个“好孩子”。”
……
心理医生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吴凌不禁想,林黎如今对他的关照上心是不是也只是出于这段关系,在扮演他的女朋友。
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坏了,或许林黎对自己根本就没那心思,那天晚上,林黎本来就是被自己半引诱半哄骗地才答应做他女朋友。
难道要让她扮演这个角色一辈子吗?
虽然他很想,但这样做对林黎太不公平了。
他明白自己那晚故意步步紧逼,不给林黎冷静思考的行为实在有些低劣,可他总是忍不住贪心地想。
要不再等等吧,万一日久生情林黎真喜欢上了他呢。总归他也不差吧,再怎麽也比那些外面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强。
吴凌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一旁花圃内金黄的向日葵在夜风中缓缓摇曳。
这是今年四月他播种在军区後勤绿化带中的,他亲自见证它破土丶生长丶开花,而如今秋季正一点一点剥夺它生命中最後的灿烂。
刺眼的金黄模糊了他的视线,吴凌闭上了眼。
滴答……滴答
明亮干净的大理石阶梯被泪水一滴滴染湿,与地面碰撞中拍打出犹如花圃内盛开的向日葵的形状。
庭院内,白色欧式花园流水喷泉正昼夜不息喷涌着数条溪流,不远处花园前厅喧闹非凡,今晚是家中为庆祝辛瑶和林黎初升高而举办的晚宴。
吴凌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黑色钢笔,七年过去了,笔尖上残留的鲜血早就被时间磨平得一干二净,但那当年被他亲手擦拭掉的污血,却似透过肌肤丶血肉,直直渗进了他心脏最深处,最终被时间紧紧凝固在心底,镶嵌进每一个细胞丶每一寸组织,再也擦拭不掉,而那块埋藏多年的污血,在他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便幻化成了一双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紧盯着他,提醒着他当年哥哥遭遇了什麽。
身後突然传来了一阵高跟鞋声响,紧随而来的是辛女士的呼喊:“小黎——”
“……欸!吴凌,我说怎麽半天了没瞅见你,一个人大半夜蹲这儿扮鬼呢?前厅亲戚朋友都在呢,快过去打声招呼。”
见他坐在原地不动,辛女士踩着高跟鞋就要下楼梯过去。
吴凌擡手揩干净了眼泪,闭了闭眼想要迅速压下眼中的不能为旁人见的痕迹。
头上突然一重,再睁开眼时,帽檐压得极低,遮挡了他的视线,同样也隔绝了旁人投向他的目光,吴凌擡头,视线顺着下行的帽檐,突然瞥见了墙边盛开的几簇向日葵,金黄的向日葵正灿烂地在黑暗中开着,院内迟钝的声控路灯轰然打亮,向日葵反射出的晃眼金黄映在眼底,像是白日里炽热的烈日阳光,心底某寸凝固的污迹悄无声息地开始融化。
那一双双不分昼夜注视着他的眼睛被刺眼的金黄炙烤得终于阖上了阴森的眸子。
身後响起一道特意压低的声音:“辛阿姨,怎麽啦?”
哒哒的脚步声飞快速向上跑去,简单交谈了两句後,便同高跟鞋声响一同进了别墅。
不知是出于何种感受,吴凌没回头,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连视线都没动,仍盯着方才无意中瞥见的向日葵方向看去。
他不知道何时院子花圃里多了这麽一种植物,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何时悄然绽放。
吴凌擡手取下了头上的帽子——一顶粉色女生鸭舌帽,他见过,林黎今天便是带着它过来的。
吴凌手指抓过头顶的短发,短硬的发茬在手心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他盯着军区後勤花圃内的向日葵,终于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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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集贸市场
盛午的阳光和身旁喧闹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各式小摊贩将商品支在水泥路两旁,林黎穿过层层人群,找到了助教老师说的那家农贸超市。
说是超市,更像是小型便利店,三十平方米的店面,门口门外全部堆满了各种农贸商品。
林黎报了助教老师名字,买了两公斤的苦荞麦。
她研一有一节必修课,硬性要求是在理论课程学习後,自己联系老师,上满八课时助教才能拿到学分。
林黎找的是本科时教过自己的炮制老师。
老师让她回去先备课下周一过来教师弟师妹门上炮制实验。
她被分配的课时主要内容是教同学们清炒法操作,根据药材炒制的颜色丶炒制时的声响丶炒制後的气味,控制并判别炒制程度。
林黎选了变化最典型的几个生品药材,其中一个便是苦荞,但储备室没准备这种药材,管理实验室的助教老师最近正忙着考博,告诉了她采购地点,让她自己取原材料,学院会报销。
林黎提着苦荞麦出了农贸市场,再次回到了共享单车停车点,但这个点人流量很大,停车点内的共享单车只剩了两辆不怎麽干净的单车,林黎挑了辆顺眼的,擦干净座位,扫码开锁,等她准备带头盔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残存着昨天雨後的积水,混杂着几片枯败落叶和沉在底部的泥灰。
林黎在原地纠结了两秒,又放了回去,算了,这次不戴了,骑过那麽多次了,也没见出什麽事儿。
林黎把苦荞麦挂在共享单车前面的挂鈎上,扶了扶自己头顶遮阳的鸭舌帽,一拧把往学校驶去。
秋风乍起,路旁边成片枯黄的树叶呼啸着打着旋儿往身後飞去。
她骑的这几条路,汽车丶行人都很少,林黎一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并且顺利的压着绿灯的尾巴穿过了第六个路口,车把一转,共享单车右拐紧靠马路右侧行驶。
但许是她太过得意了,秋风瞬间加大了力道,头顶一松,鸭舌帽有了要向後飞起的架势,林黎连忙腾起右手去扶帽子,也就在此时,沉重的车把突然失去了控制,笨重的车身拧成一股力带着她往右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