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身旁的少年冷不丁开口。
“关于你说的,磨掉妈妈墓碑上你的名字那件事,爸不太可能会答应。”
周冉扯着冷笑,“哦。”
不经允许在墓碑上擅自刻下“其女,周冉”本来就离谱,她磨掉一个字还非得周兴宗同意?要真能这样,她明天就随便去找一座墓碑,刻下“狗,周兴宗”。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从前顾忌着父母和哥哥,她对着周兴宗的靠近和敲打能忍则忍,好歹还是一个镇上的,不好闹得太难看——如今一场丧事倒是让她想清楚了。
忍个屁!遗弃亲子的又不是她,重男轻女的又不是她,她明明是个受害者,凭什麽要忍!
她还就非要周兴宗不好过,非要周家人不好过!
周胜并不知道周冉在想什麽,只是说:“姐姐,妈妈去世前提过,爸之前把你送给陈景南父母养的时候,提过两个要求。”
察觉她脸色冷下来,周胜犹豫了几秒,“一是不许你改姓,二是,他们百年之後,墓碑上要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周冉吸了一口气:“真够不要脸的。”
“当时爸给陈景南父母一笔钱,两边的父母也就这样约好了。”周胜抱着油漆桶,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所以,姐姐你依旧姓周,妈妈的墓碑上也会把你的名字刻上。”
脚边的影子忽然停下。
周胜也停住脚步,侧身,看着对面几乎要气炸天的周冉。
她抿着唇,努力地吸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不是物品,除了我自己,谁也没有权利把我的名字刻上去。”
她并不知道父母和周兴宗还有这样的交易。
三岁的小孩已经有记忆了,周冉从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只是对自己的姓氏偶有疑问:她都被收养了,为什麽父母不给她改姓?
她没有被爱的底气,被人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她不敢去问父母。
但可以问她哥。
陈景南说改名程序很复杂之类的,说得头头是道,成功把她忽悠过去。
周冉上初中後就没纠结这个问题了。
因为姓氏不同,加上长相不怎麽像,她和陈景南在外面遇到同学的时候偶尔会被误认成情侣。
陈景南会在第一时间给她的同学解释,是哥哥,还会强调一句,亲哥哥。
周冉不喜欢他总强调的那句“亲哥哥”,相反,她内心深处有些享受这种被旁人误认成情侣的奇妙感受。
这算是姓“周”给她带来的唯一好处。
只是,原来,这也是一笔交易。
她似乎从出生起就是一个被厌弃的人。
不被亲生父母喜爱,也不被养父母喜爱,就连那不敢说出口的隐秘心思,也被一张纸束缚得死死的,永远都不能见天日。
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麽。
昏暗混乱的灯光落下来,周冉仰着头看向周胜,尽管她努力在忍着,眼眶里还是润上了一层水色。
“周兴宗和谁商量好了,你让他找谁去,我不是关白凤女儿,你们不肯把我的名字磨掉,那就别怪我用我的方法。”
她凭什麽要遵守他们的规则。
他们把她当商品来回买卖,自己又为什麽要顺从他们呢?”
齿缝艰难把字挤出来,她盈着泪气冲冲往前,“周胜,少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恶心死了。”
她抓着油漆桶的提手,擡眼瞪他,撞上他朦胧恍惚的目光,隐隐透着心疼的表情,周冉火气更大了,她用力掰开他的手:“放开。”
“对不起。”
周胜松开手。
他好像只会说对不起,回家这两天,周冉数不清他说了几句对不起。
假仁假义,周家没一个好东西。
周冉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抱着油漆桶转身就走。
“别跟着我!”走了两步猛地回头,她看着身後的少年,冷道,“周胜,再跟着我,我就让周兴宗知道你干的好事。”
昏暗灯光下,周胜身体骤然间停顿了一下,似是僵在了原地。
那件事……
他抿着唇看向昏暗里的女孩,呼吸像是凝滞了,一点声响也听不见。视线只敢在她模糊的五官停留一秒,他便猛地低下头,盯着地上凹凸不平的地砖。
步行街的地砖上落下两道模糊的影子,楼上有人家开了窗户,小孩嬉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周冉收回视线往前走。
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缩了缩肩膀,试图隐进昏暗里,继而躲避身後的那道视线。
所幸身後不再有脚步声。
周冉不是周兴宗的女儿,周兴宗不敢打断她的腿。
可周胜不一样,周胜是周兴宗名义上的儿子,周兴宗要真知道了那件事,也真的会打断周胜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