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露
“过来吧。”女帝摆摆手,让纪烜回到原来的位置,宫人们得了纪烜的指令,丝竹之声渐起,各类美食也都一一呈了上来。
女帝让黎玥上前,干燥的拇指从黎玥眼下滑向黎玥眼角还未擦干的褐红血痂:“看来阿玥身旁能人衆多,朕也便放心了。凡浮用着可好?”
“多谢陛下恩典。”黎玥明白这句话指的是那支精锐骑兵,眼眸一转,擡手捧住女帝抚摸她面庞的手,亲昵地贴了贴。
还欲开口,台下却抢先响起了一道男声,黎玥握着女帝的手顺着声音望去,却见裴曜不急不忙地起身,朝女帝和黎玥行了凤栖礼:“陛下,昨夜我等贸然来访,不曾预备薄礼。今日阿曜随阿姐进宫,为您丶为凤栖都准备了。”
女帝虽不喜裴曜,但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被那份预备给凤栖的“礼物”挑起了兴趣,她命宫人将裴曜递上的锦图呈了上来。
黎玥退至一旁,心中也有些诧异,昨日他独自逛街,原来为的便是这个麽?可街上摊贩卖的都是寻常玩意,凤栖财资雄厚,有什麽是连宫中造物司也做不出来的东西?
女帝手中的锦图布料平常,被女帝缓缓展开时,内里设计也一一在黎玥眼中呈现。凤栖以凰为圣物,彩鸟为吉物。裴曜知道短短时间内搜罗出具有极高艺术造诣的画作难如登天,便将重点放在了“情”之一字上。凤栖女帝育九女,如今八个孩子四散于凤栖土地,还有一个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女帝已渐渐老了,钱啊,权啊,在皱缩的生命面前显得太过于薄情,裴曜想着,或许一家团圆才是当家主母心中所愿。
用这幅画制胜,并不是靠着精湛的画工丶难得的颜料与画布。他赌天下女人皆对自己的孩子心存怜悯,而他或许还能凭借“爱屋及乌”的由头,将女帝的好感拉回几分。
女帝一一看过上面的雏鸟,象征黎玥母亲的那一只鸟旁还蜷缩着两只羽翼未丰的幼鸟。
她将黎玥的手放开,指尖一点点描摹画上每只鸟儿娇憨的神态,赞道:“倒是有心了。”
黎玥也有些惊讶,甚至觉得有些割裂,她回头看了一眼在下方恭敬站着的裴曜,觉得有些好笑:这幅图内的每一只鸟儿互相依偎,幼态十足,就连大鸟看向幼鸟的眼神也极尽温柔。画出这副图的他,心中当真相信真情吗?
裴曜似有感应般擡头,恰恰看见了黎玥居高临下的那一瞥,站位高低导致身份高低的错觉,令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袖。那一瞬的不甘很快平息,他低头看着脚尖,觉得自己一定能靠这幅画扳回一点好感。
“画得不错,你这孩子倒是心思细腻。”画被女帝看了一会儿便递给了一旁的纪烜。黎玥留意着纪烜的脸色,耳中忽地响起纪思微说的那句“愿你不要活成纪烜。”
她的视线跟着纪烜走,两息後,黎玥反而明白了,任由女帝轻牵起她的手,听女帝问:“纪烜下令查过毒,那毒一沾必盲。你这眼睛……”
“只用吃些皮肉之苦。”黎玥回答时毫不避讳女帝探究的眼神:“黎玥是何人,能为自身,为复国做到何种地步,相信陛下同大皇子比阿玥本人更清楚。”她说完,忽地闻到了一阵与刚刚服下的丹药极为相似的清苦味。
她顺着味道的来源看去,果然有一颗褐色丹药被碾碎在女帝掌心。
丝竹之声骤停,一衆宫人鱼贯而入,纪烜打开为首宫人捧着的锦盒,取出一块玉令。
女帝看一眼黎玥同裴曜:“那便不绕关子了。凤栖支援财物可以,甚至也能出部分兵马供你们驱使,但此一战不说山水迢迢,中途折损的银钱和兵马总得有她们值得为之一战的价值。”
她没再说下去,浓而重的睫羽往下一扇,将黎玥等人的揣摩全挡了回去,只留长耳坠之下的油润白玉反射出模糊的光。
裴曜见机会到了,立即说:“事成之後,愿割让安宁丶梧州丶青廊丶开民丶富里五城。此後三年,我国愿缴纳银丶茶丶布匹等。”
女帝点点头,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什麽。于是衆人的目光又集聚在黎玥身上,纪烜吃了一口茶点,等待黎玥开出更丰厚的条件。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後,黎玥反而轻松地笑了,仿佛是要放弃与裴曜争夺凤栖玉令一般:“抱歉,我开不出裴曜这般条件。”
纪烜猛地擡头,见黎玥神情自若,本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转念一想,“悯”之一字,若落在瞻前顾後之人身上,便是懦弱的代名词。黎玥在以男子为尊的国度待久了,失了凤栖女子原本该有的果决也能理解。
凤栖女子,她们这样称呼黎玥。
她们并不视男子为血脉延续,女子才能真正算作权力名望的继承者。这也是她们为什麽能够承诺身为皇子遗孤的黎玥在此地安宁一世的原因。
进,她黎玥便为一国之君。退,她便是凤栖最潇洒的郡王。
可惜了,纪烜想着,她原本以为黎玥能给她一些惊喜。她向宫人招了招手,打算敲定黎玥定居凤栖的相关事宜。
没想到黎玥的声音再度响起:“乌国如今被昏君统治,前有割据势力与朝廷拉扯,後有昏君大兴土木丶徭役,金银财宝更是挥霍无度。此後若我攻回乌国,必定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黎玥曾在百姓中活了四年,秦娘艰难求生尚未保住性命。何谈战火中的百姓?”
“乌国收回後,杀奸臣,安民心,重新使经济走上正轨才是第一要事。割让安宁丶梧州丶青廊等五城,无疑砍断了乌国的一条手臂。将这五城给凤栖想来也会耗费一点管理的精力。毕竟开民一城,百姓言论丶行动极为活跃,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小规模的起义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