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微登车之时,朝黎玥岑嵩望了一眼,眸中犹有一丝怀念笑意,转头回来时想到她前来探望黎玥时女帝的叮嘱,心下思量一瞬便道:“既然已经到了门口,裴曜也便一并来吧。”
黎玥顺着声音朝裴曜方向点了点头,便再也没说什麽。
掀开车帘,失重之感如铃般预示啓程,车窗外的寒风顺着并不十分严实的车帘钻进来,黎玥拈着手中药丸,将其中稍有凸起的一颗从窗外扔了出去。
“不行不行,这药虽能让你短暂恢复视力,可後遗之症伤及根本。况且药性猛烈,你不一定能受得住啊!”殷吉抓着黎玥的手低声说,“你和裴曜又吵架了?让裴曜和女帝谈判有什麽不同吗?”
“……”
“争不过你,我做两颗,一颗有凸起,你服药之後若受不住便赶紧吃下解药。另一颗圆滑的,便是你要的东西。”
黎玥想着,身形随着车轮的滚动在车内轻微摇晃,圆润的药丸被她送进口中,她擡手将眼上的纱摘下,苦痛自腹部蔓延至四肢百骇,顷刻间黎玥的额上便生出了豆大的冷汗,适才在屋内集聚起的暖意被入骨疼痛驱逐,只剩下了刺骨寒意。黎玥在如潮般的疼痛中攥紧眼纱——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手中眼纱的颜色一点点映入眼帘。
殷吉的话犹在耳中。
她与裴曜是亲姐弟,谁拿到凤栖财物的使用权不是拿?黎玥擡手一点点擦干冷汗,恰巧一缕寒风钻进来,黎玥从噬骨疼痛中清醒。
怎麽能一样?既然聪慧善良的弟弟已然死去,既然她再一次失去光明,她又如何敢将所有权力双手奉上,她终归要为自己同身边人留一条路。况且,她黎玥最不甘承认的,最不愿面对的,便是被对手看轻。
她垂眸将眼纱妥善收好,寻出一块干净手帕将眼角赤红的鲜血擦干。素手挑起车帘,凤栖第一场雪在今夜纷纷扬扬地落了,黎玥从鹅毛般的雪里朝岑嵩轻松地笑了笑。
岑嵩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她只看见了还挂在他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
凤栖皇宫灯火辉煌,掌灯宫人早早在外等候,纪琅思先于黎玥下了轿,黎玥深吸口气,将厚重的帘一掀,便见裴曜顶着不甚好看的脸色在她车门前候着。
双目相对时,黎玥没错过他眼中惊讶之色。
裴曜:“你……”
纪琅思随同宫人上前来,与裴曜的声音撞在一处:“黎玥,我便不同你们进去了。此後的路多加保重。”
黎玥朝纪思微点头,随着引路宫人往殿中走,脚步虽然有些虚浮,但也没失了风度。裴曜跟在一旁,踏着宫中映下的烛光道:“看来我白做了许多努力。”
黎玥没看他,脚步未停:“这是什麽话?我此生所求,只有复国与活命两件事。”
宫人们将姐弟俩带到殿门前,随後进殿宣传时,裴曜泄了口气:“阿姐。你何必如此,用猛药强行恢复视力,不疼吗?”
今日一剂毒药,一剂猛药。黎玥擡起头,望着暖黄的光穿透薄雪,自己的身体也好似这雪花一般被人情透支,她轻笑:“如你所说,我记忆中的弟弟已经死在了四年前的雪夜……阿曜,我曾靠近过你,怀疑过你,推开过你。我也会疑惑,为什麽四年时光过去,会使我对亲弟弟如此防备。”
“还得感谢你,将岑嵩留在我身边多时,鬼面阎罗的查案能力十分突出。另外。”黎玥朝出来引见的宫人笑着点头,擡步之时,她转头对上裴曜的眼:“云洲暗箭,凤栖之毒。我累了,不想再追究。但是云洲兵符却又在你房中。”
“我只求保命啊。”黎玥长叹一声,团团白雾瞬间消散在空中。
“阿玥快快进来——”殿中响起女帝的声音。黎玥没耐心再听裴曜解释,若不是她不愿被女帝等人看轻,提前找殷吉要丹丸,又那麽巧地赶上殷吉四处搜寻一株遗落在裴曜院中的草药。
她还真没发现她妥善藏好的两块云洲兵符被裴曜掉了包,黎玥转身,提裙便走。若云洲兵符只是在他房中,也许还会有其他人用此计栽赃陷害,离间姐弟的可能。可偏偏是她陪同殷吉找完草药,回来途中时,殷吉亲眼看见的。
黎玥迈进殿门,大殿依旧奢华美丽,女帝如同初见之时高坐在王位之上,纪烜回头浅笑。
黎玥走到近前行凤栖大礼,咽下喉头涌上的热血,朗声道:“黎玥见过陛下丶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