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灯
那女子见夜宴被黎玥扰乱,提起裙摆三两步就冲到黎玥身後。
殷吉被黎玥那一嗓子骇得清醒了大半,宴上静得针落可闻。
裴曜弓着身子,右手悄悄捏住手腕处。
黎玥朗声:“摄政王为我等接风洗尘,两国相商本是一桩美事,若见了血,怕扰了诸位兴致。”
弓被方承渊拉得更满了,黎玥甚至能听见弓弦拉扯的震声。
那点冷光随着方承渊的一声轻笑倏地朝她过来,黎玥只觉得头皮一炸,她连忙拉着身後的两人往旁倒去,宫女们惊叫着四散开,她一擡头,却发现方承渊又架上了一只冷箭——
“阿姐!”
裴曜点地飞来,飞箭箭身擦过他的虎口,如流星般直直往後方射去。
没过一息,便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黎玥护着殷吉往後看,只见一队禁卫军擒了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死士从假山後出来。
还没走出两步,被擒住的死士头一偏便软倒下去。
方承渊见了,闷笑两声,将弓身狠狠拍在几案上,没过两刻,又轻轻笑起来,屈起指节敲敲桌面:“今日夜宴,不知又是哪位大臣别出心裁,送了本王这一份大礼?”
宴上鸦雀无声,黎玥和殷吉护着身後瑟瑟发抖的女人,裴曜往前一步挡在黎玥身前,也不敢有所动作。
云洲摄政王的脾性他也略有耳闻,极度奢靡,极度自恋,极度疯狂。手下爪牙狠厉,朝臣换了一茬又一茬,上到宰相,下至百姓,皆咒其无德。
群臣皆低着头不敢言语,黎玥却瞥见坐于摄政王下首的一位红衣大臣缓缓站了起来。
“摄政王逼死静庄太後,又将陛下软禁于宫中,害得目睹一切的凤栖小公主疯魔多年。而在去年此刻,摄政王下令切断云洲与凤栖的往来,致使凤栖古树一再枯死,两国永不相交,天理何在!”
“诸位!臣,已探查到陛下真正所在。我们为何还要屈从于这个无德无智之人!”
宫城外的焰火早已熄灭,他缓缓回身看向身後低着头的群臣,尽管目光如炬,却依旧点亮不了云洲之夜。
他少时随凤栖使团至云洲交流,得两位天子恩准,踏入云洲官场,又肩照料,教养凤栖小公主一职,一时豪情满怀,风光无两。
匆匆几年光阴过去,公主疯魔,同僚锒铛入狱,偌大的师门仅仅只剩了他一个。
“哦?爱卿竟如此想本王,那你说说,真正的陛下,如今在何处啊?”
“若我开口,摄政王不就得了空转移陛下?”他嗤笑一声,似是胜券在握:“不劳摄政王费心,我爱子领一支精锐轻骑已去……”
方承渊似是懒得再与其争辩,只挥挥手,一队禁卫便捧着一臂宽的木盒沉默着来。
黎玥也随之看去,发现那木盒似是浸透了什麽东西,还在不管不顾地往下滴水,天色昏暗,黎玥看不清其中究竟为何物。
下一刻,木盒便被士兵打开,甚至一手托着木盒底部,将其倾斜,内里的东西便一一展示于衆人面前。
群臣皆倒吸一口凉气,黎玥趁着禁卫将木盒转至面前时仔细一看。
先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的凝着血痂的发,木盒再次倾斜,便是一颗未瞑目的人头。
一队轻骑共十六人,皆被生生砍下头颅。
黎玥身後的那名女子忽地攀上黎玥肩膀,似梦般附着黎玥後颈轻念道:“我知道承光在哪。”
“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再也不缠着他放花灯了……”
方承渊还未注意到这边,只朝那朝臣说:“大人说笑了,令郎不就在此?夜宴热闹非凡,我自然要邀请您血亲过来。”
方承渊说着,抿了口清酒,忽见一颗雪粒落入杯中,在金黄内壁内激起一圈细纹,他眼底沉沉:“下雪了啊,那便老规矩吧”
周边禁军闻声而动,烛火幽暗,映出甲胄的冷光。
“云洲已亡!诸位!且看他一个低贱婢子生的杂货,如何杖断云洲脊梁!”
一旁的裴曜听了这话,淡漠的面上反而有些动容。
“他不会打算在宴上处置吧?”殷吉抓着黎玥的袖,有些紧张地问。
话语间,第一刀已然落了下去,浓重的血腥气顺着晚风蔓延开来,黎玥同殷吉忍不住作呕。
“哟,惊着贵客了。”方承渊饮了一杯清酒,他觉得自己甚是糊涂,当年带人血洗皇城,林殊缘已对他失望至极,如何又能因着外人几句说辞便消解了多年的偏见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