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熟悉感让谢喻兰脑子里闪过了一些零碎画面。
模糊的印象里,似乎有谁赖在自己身上不起来,明明说话声音沉哑性-感,姿态动作却带着一股违和的耍赖,是在外人面前从不曾卸下的防备,让人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窥见了一点坚硬外壳下的柔软。
似乎有谁明明不喜欢吃酸的,却陪着自己吃了许多,面无表情地板着脸,下颚却微微抖动,眼睛时不时地眯起,像是被酸得快控制不住表情。
似乎有谁嘴上说着生辰这种东西不重要,转头却在夜里给自己点了无数天灯,在万壑山顶上放飞,浩瀚无垠的天幕似乎都要被莹莹灯火塞满了,像亲手做出了一条蜿蜒星河。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从脑海里飞闪而过,又转瞬没入海底,隔着层层浪花,变得模糊不清。
谢喻兰呆愣了片刻,不知为何就软下了心肠,红着耳垂道:“那、那我再给你买些。你想要什么?”
秦岚之轻捏了下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嘴里半开玩笑似地道:“想要你。”
谢喻兰一愣,秦岚之又恰到好处地补完了后话:“想要你先治好我的病。”
谢喻兰提着大包小包,不好意思道:“我没说不治你,只是……”
只是他要去看一个人,他有些急……
等等,他要去看谁来着?他一个人云游四方,这么多年了,没人在等他。
谢喻兰恍惚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连同那份米线一起塞给了秦岚之:“都给你。”
“为何?”
“我是你请来的大夫,自然是先看好你。”谢喻兰环顾四周,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大街上采买东西,歪头沉吟了一下,道,“瞧我这记性,东西是给你夫人买的吧?我看那边还有香囊,要不也去挑几个?”
秦岚之嘴角的笑缓缓收敛,形成一个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他静静地看了男人一会儿,垂下眼睫,捏紧了手里的东西道:“无妨,买得够多了。一会儿我让人送回山上去。”
谢喻兰道:“夫人的病真不需要我看吗?”
“不用。”秦岚之道,“等我好了,他自然也会好。”
谢喻兰笑了起来,拍了下秦岚之的胳膊:“你们感情可真好。”
谢喻兰转头朝长街尽头走去,天光照在他身上,似是带出浅浅的光雾,又像有人亲手洒了一勺糖霜,是一种温柔又安静的颜色。
他一席白袍,两袖清风,长发随意挽起,姿态里总不经意地显出几分曾经谢三公子的矜持娇贵,但再仔细去看,那点少年意气又消散在了光雾里,像是合着破碎的记忆一道飞散,再回不了头。
秦岚之心头微微一抽,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不想继续下去了。如果对方一直想不起来,自己就一直陪着他,不管要演什么角色都陪着。只要他好好地待在自己面前,一直这么开心就行。
这么无忧无虑的,似乎也很好,除了想不起他们曾经相处的点滴,其他都很好。
谢喻兰在长街一端回头,风扬起他的衣袖,他笑着喊:“大公子?走啊!”
这一幕莫名同过往混淆在了一起:那时候他们在追查凶手的途中,途经一个无名小镇,谢喻兰走在前头,买了街边的两串糖葫芦,左右手各拿一个,也是这么笑着在长街一端回头看来,隔着人山人海,笑着喊他“阿之?走啊!”
那时候他又心动又不愿表现出来,背着手沉着脸,到了人前才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不然怎么叫?”年轻男人仰头看他,举起一只糖葫芦递到嘴边,“叫你秦教主?还是秦岚之?那不是告诉所有人魔教教主在这儿吗?”
秦岚之哼了一声,却是默认了这个新鲜的称呼。
之后好些年,谢喻兰嘴里的“阿之”于他而言并不仅仅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那语气里的情意和依恋,那种信任和爱慕,无论隔着多远被他听见,都能令他一颗心软成一滩,仿佛游子归了家,仿佛飘荡的灵魂终于找到了落处。
秦岚之生出几分思念:他许久没有听到那样的一声“阿之”了。
当天夜里,用过晚膳,蒋雷泽终于抽空找了过来。
隔着安静的客院长廊,他不敢去敲门,也不敢惊扰了房里的人,又如白天般背着手来回转圈。
脚下的草地都被他踩秃了皮,身后终于传来凉凉人声。
“这不是蒋盟主吗?大半夜的不睡觉,来帮我除草?”
蒋雷泽一惊,猛然转头,就见秦岚之不知何时披了外袍靠在身后月门上。他腰带未系,敞着衣襟露出里头白色长衫,头发随意披散,抱着手臂,衣袖下露出的指骨长而有力。明明是双极好看的手,却因带着肃杀之气,仿佛还沾染着洗不干净的血腥味,没人敢多看一眼。
修剪整齐的绿植从他肩侧一方蔓延向上,绕着月门上的屋檐朝两侧廊房蜿蜒,枝叶舒展,在月色下影影绰绰,更显得门边的人如从画中而出,极俊朗挺拔,又极诡异森然。
蒋雷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喻兰。”
“他不想见你。”
“……他的病如何了?”
“不用你关心。”
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天给聊死了。
蒋雷泽抹了下脸,颓丧又无奈道:“是我对不起他,你让我见他一面,哪怕远远看一眼……”
自从凶手伏诛后,谢喻兰就一直待在万壑宫,很少下山,而万壑宫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因此蒋雷泽已许久没见过谢喻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