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喻兰当然没有什么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的本事,任何表面看似神乎其神的伎俩,背后都有其自洽的逻辑和缘由,只是外人不知,便容易上当。
很快秦岚之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据一直偷偷跟着谢喻兰的小月儿禀报,原来是谢喻兰想出去散步消食,结果无意中看见了在院外徘徊的蒋雷泽,认出蒋雷泽的瞬间,谢喻兰就面色惨白,嘴唇血色尽褪,看着不似个活人般,转头呆滞又踉跄地往池塘边走去。
小月儿不放心地跟在后头,想上前问问,却见谢喻兰在池塘边烦躁地抓乱了头发,疯癫般地自言自语,又片刻,便换了身份,忘记了前事,选了个不入红尘的“半仙角色”。
他脱了外衫罩袍,只着里衣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面色肃穆地对着池塘挽起黑发,然后转身往外走,绕去了侧门,也不知他是想去什么地方。
小月儿担心地跟在后头,不敢上前搭话,生怕又刺激了他,还想着要在路上抓个人去找自家教主报信。
结果谢喻兰先遇到了从灵堂查探回来的老六。
老六不知道中间的变故,远远见了谢喻兰自然是上前打招呼。谢喻兰一声不吭,只听着老六叽叽咕咕地说,完了便一副高人模样,问了一些问题。
问题很简单,自然是“此为何地”、“宅子主人是谁”、“是否在做白事”等等。
老六知无不言,一时抖了个干净,谢喻兰便把资料搜集齐全了。
如此一来,再在秦岚之面前“掐指一算”便看起来真似个功力高深的隐世大仙般,令人瞠目结舌。
秦岚之得了消息,长出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隔壁厢房。
这么看起来,这位“铁先生”还挺机灵,害得他以为媳妇儿换个角色真的开发出了什么新技能,心里一阵忐忑担忧。
事实上,谢三公子原本也不蠢,只是失忆加精神紊乱后,偶尔显得有些笨拙迟钝,还看起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而实际上,以谢家能耐,谢三公子就算从小被宠着长大,不学无术,也注定了不会是个蠢笨的人——何况他也并非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若他当真蠢笨无能,也不会找上万壑宫,更不会相信秦岚之。恐怕早就被周围的人蒙蔽,将万壑宫当做头号敌人,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秦岚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转眼看向老六:“事情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已报给了箫老头。”老六道,“这事我们不用管了吧?”
“本来就同我们没关系。”但凡不是跟媳妇儿相关的事,秦岚之一律懒得费心,脸色懒懒的,半挑起眉头道,“既然查清楚了,明日我们就离开。”
“这么快?”老六迟疑,“恐怕姓蒋的……”
“他拦得住我?”秦岚之凉飕飕朝老六看了一眼,老六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自然不能。只是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找到淮山门这个借口,专程为此来见夫人。错过这个机会,他以后就不一定能见到夫人了。我觉得他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那便让他来试试。”秦岚之拇指和食指互相搓了搓,冷笑一声,“我答应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他,不过是从云山城去白雀城有一条捷径罢了。当年我陪喻兰下山追凶,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白雀城,途中路过云山城,因为时间紧张,没有停留。”
“喻兰听说云山城的米线和青梅酒味道不错,但奈何没有那个闲心。我这一趟不过是弥补而已。”
——“秦教主,你去过云山城吗?”
——“没有。”
——“那里离橘台镇还算近吧,你为何没去过?”
——“关你什么事?”
——“听说那里的米线和青梅酒是一绝。如果有时间,我倒想去试试。秦教主,江湖这么大,你成天把自己关在万壑山上算怎么回事?”
——“……闭嘴。你很吵。”
往事如同昨日刚发生过般,谢喻兰带笑的朗润之声仿佛还在耳边。秦岚之一时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
“是。”
众人散开后,毒一戒从外头回来了。他披星戴月,身上裹了一层湿润的寒气。云山城早晚温差大,还没彻底入夜就开始下雾,此时外头已是一片白霜。
“教主。”毒一戒让过告退的小月儿和老六,陪着秦岚之往廊上走去,“那几个大夫我查到了,死了三个,还剩下的两个怕得不行,什么都不肯说。”
毒一戒咧嘴一笑,黑漆漆的牙齿看起来像某种野兽,尖利又骇人:“但这怎么可能难得倒我?两幅药下去,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抖个精光。”
秦岚之点了下头:“说重点。”
“这些大夫从头到尾就没给那大少爷开过什么药。应该说,没开过救命药。”毒一戒道,“奶奶的,所以我最讨厌所谓的名门正派,比咱们不知邪了多少倍。您是不知道,那李牧枝心有多黑……”
秦岚之啧了一声,毒一戒赶紧收回不着边际的话,继续道:“总之,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这大少爷的命就保不住了。我听老六说,老爷子倒真是死于意外,只是李牧枝将计就计,把事情扣在了我们头上,估计是想学当年谢家那事儿……”
一提到谢家,秦岚之脸色立刻阴了几分,毒一戒声音小了下去,朝隔壁厢房偷看一眼,几乎用气声道:“这些事我都告诉蒋雷泽了。”
“行。明日一早我们离开。”
“那淮山门……他们那大少爷……”
“你要想救,你去救。别的我不管。”
毒一戒转了转眼珠子,一笑:“明白了。”
安排好杂事,秦岚之深吸口气,敲响了媳妇儿的房门。
屋里安安静静的,片刻后才有人来开门:“谁啊?”
“我。”秦岚之露出温和虔诚的神情,仿佛是忠心耿耿的信徒。这画面要是让别人看见,恐怕下巴都得惊掉下来。毕竟上一次众人看见秦岚之在公共场合露出温和笑意时,他刚亲手宰了十八个金阁榜上的高手。
谢喻兰依然只着里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把小刀一截木头,不知道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