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理论上须常驻此间,但龙跨海只是代理,且尚未卸任的前掌教(这话听着也够矛盾的了)鱼休同似也“隐居”在此,除诸脉的轮戍卫士,神霄殿其实上上下下没几只猫,瞧着有些冷清。
入夜后,轮戍者们常拿锁锁了藏经阁院,溜下山饮酒作乐,还有在山下租了房舍、蓄养美人,每晚回自家屋子吃饭睡觉的,戍卫神霄殿因此被认为是爽缺,来的多半有点关系,龙跨海也未必管得了。
代掌教更多时候是待在紫星观,无论考虑便利、舒适或安全,都是比神霄殿更好的选择,就像鱼休同昔日在位时,也多在百花镜庐一样。
所谓“藏经阁”是中间一整个院落,厢房里摆满书架,以收藏文件记录为主。
至于武功秘笈,也只有诸脉不忙着撤入自家馆藏的大路货,就算被一把火烧掉了也不心疼。
第二天晨练完毕,鹤着衣让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专程带到神霄殿的藏经阁院,说要指导他推演易数。
经过前堂时,老鹤指着侧厢回廊的房间:“代掌教若不回紫星观,多半暂住在此。”
梁盛时强抑心惊:“我们要来见他?”
鹤着衣怡然摇头。“代掌教不在才带你来的。”梁盛时突然意识到这是老鹤的复仇,已不及收回一脸窝囊怂样,在心底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但最窝囊的还不是这个。
梁盛时学不会易学术数。
应该说这就不是数学课,而是妥妥的古文课,人一次能吸收的生难字词也就那样,一旦过额度,就是脑袋当机。
老鹤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终于确定这小子不是天才,心满意足放过了他。
两人联袂走出藏经阁院,遇着田寇恩从侧厢出来,他昨晚没回青帝观,估计是给龙跨海留在这儿加班了。
“师伯好。”田寇恩一身白衣如雪,怡然笑道:“我正要去青帝观。代掌教昨晚吩咐,让小侄陪伏玉师弟走一趟后山,与空石师叔祖见个面,敬个茶,日后旁人问起,便说行过了拜师礼。”
鹤着衣点头。
“甚好。晚些我也要下山办点事,就麻烦师侄走一趟。”神霄殿和空石的隐居处分别在东皋岭的前后山,梁盛时本以为要先下山,绕到后头再爬上去,田寇恩却带他抄捷径,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间围着竹篱笆的破烂茅舍前,柴扉咿呀一声打开,出来的居然是何蓁蓁。
“你怎么在这儿?”梁盛时难掩惊喜。
蓁蓁忍着笑意。
“我来看道长的伤势。”梁盛时笑道:“都三个月了还没好,多半想骗你的酒钱。”少女忍俊不住,掩口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说,他钱都还啦,还钱那会儿捎了只烧鸡来,说多谢我让他赊了许久。”
钱就是梁盛时给的,岂会不知?
何蓁蓁打量了他一会儿,忽道:“你是不是长高了?好像黑了些,人也变结实了。”梁盛时忙不迭地叫苦,把鹤着衣编派得没点儿好,说他如何如何狠毒,把蓁蓁逗笑了。
田寇恩见两小聊得旁若无人,识相地找理由告退,叮嘱伏玉勿要晚归,却有意无意提醒他鹤着衣、龙跨海今晚都不在山上,梁盛时只想给大师兄比个赞。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两个月,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何蓁蓁原本还有些愁容,转瞬便如云破天开,雪靥娇红,胜似熟透的红苹果,到她离开为止,梁盛时都没机会问她有什么心事。
少女本没打算待忒久,连药匣也未携带。
两小聊到日正当中,蓦地嗅到一阵喷香的鲜肉味儿,忽觉饥肠辘辘,才知空石打了两只竹鸡洗剥干净,在茅舍后头生火烘烤,还煮了锅鲜菌汤,仅加盐调味,美得险教梁盛时吞下了舌头。
“看来你是好全了啊,啧啧。”他拿着啃光的鸡腿骨调侃道人。
“好你妈屄。”空石没好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是姑娘说的!你小子是沾姑娘的光才有得吃,留点好肉给姑娘!”何蓁蓁虽让他别说粗口,眉眼却始终带着笑,不见半点阴霾。
吃好喝好后少女仍舍不得走,盘桓一阵才起身告辞。
梁盛时本欲送她,何蓁蓁却正色道:“你是不是听田寇恩说,代掌教与鹤师伯今儿不在,打算逃掉下午的功课?这样不行的。”
梁盛时被看破手脚,搔头傻笑。忽觉有趣,忍不住问她:“田师兄人挺好,怎地你这般讨厌他?”
何蓁蓁一怔,似乎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片刻才道:“像他看似好意提醒你‘勿要晚归’,其实是在暗示你:晚归也无妨。真正的好朋友,难道不该劝你认真向善,努力不辍么?所以……所以我不欢喜他。”
梁盛时腹中暗笑:“像这样的好朋友,我也只认识你一个。临时掰的理由,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没敢过于忤逆少女,只送到竹篱笆外,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彼端,兀自驻足眺望。
回见空石搓着手,满脸谄笑:
“我这演技……小相公还满意吧?嘿嘿。”
“打竹鸡的主意不错,看不出你还煮的一手好汤。”梁盛时咂了咂嘴,道人赶紧变出一根牙签来,双手捧上。
“你背伤好全了罢?姑娘不在,就别装了。”
空石眉梢垂落,哼哼唧唧:“这不是强支病体给小相公卖命么?白芷姑娘给的百两柜票,全用在买些滋补的乌鸡鲈鱼药材之类,勉强恢复了三五成。哎唷人老啦不中用啰,哎唷——”
梁盛时亮出一张簇新柜票在他鼻尖前搧着,见空石小眼烁亮,缩手教他扑了个空。
“带上铲子,把事情办了,这一百两便归你,莫说乌鸡,你便叫鸡小爷也管不着。顺便带把刀,自好是用不上。”
空石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出一把短柄旧铲,梁盛时本想让他把屋外的钉耙也带上,见耙上缺了两三齿不止,刨得钝极,只得作罢;自墙顶摘下柄单刀,“锵!”擎出鞘时,磨耗过头的刀刃虽弯如柳叶,霜亮依旧,刀板隐有血暗之色,是口杀人利器。
“就它了,咱们走。”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水崖边,空石见隆起的三座土丘,心下雪亮,苦着脸回头:“不是吧小相公,若要掘坟,我这背伤——”铿啷一响,寒光逼人的单刀脱鞘倒出,架在他脖子上,空石连叫喊都不及,梁盛时已压得他单膝跪倒,凑近沉声道:
“龙跨海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杀我?”
“不是……小相公说啥呢!我怎能——”嘶的一声昂颈,刀拖处又痒又刺,挟着一丝极锐的痛感,怕已见血,始知男童不是说笑,方头大耳的紫膛阔脸一沉,咬牙道:
“小鬼,道爷做你的买卖,不是让你糟践着玩儿!你甚鸡瘟,耍这捞什子鸡巴狠!龙跨海给我好处……龙跨海那狗娘养的便来吸道爷的鸡巴,也休想道爷给他卖命!我肏你妈!”
梁盛时冷笑。